银春秋歌 十一、泪和火气

好朋友站在门口，浑身湿透，剪着西瓜头，像个小孩，水从湿透的头发不断滴了下来。她穿着单薄的白色短袖，里面透出了红色的内衣，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像是个人偶。刘雅步有些犹豫，事到如今，她又退缩了起来，不敢出去跟好朋友见面。她在门口等了等，足足有漫长的一分钟，好朋友还是没有离开。她决定打开门。

“好久不见，你怎么了？”刘雅步开门问。

“没怎么，你在睡觉吗？”

“嗯。”刘雅步又把门打开了些。“进来吧。”

好朋友踯躅不前，问：“你家里有人吗？”

“没有，不过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我父母就下班了。”

好朋友浑身湿透地走进刘雅步的家，在地板上淋了很多水，她不换拖鞋，也不坐，就那么呆呆地站着。

刘雅步很想问东西，但是她忍住了，她给好朋友倒了杯热水，劝好朋友坐，但是好朋友依旧不坐。

她不开口，刘雅步也不好意思开口，两个人就这么耗着，终于，刘雅步先忍不住了，她问：“你这些日子都去哪了？我跟你爸爸找你都找疯了。”

好朋友依旧低着头，不过她很快就回答道：“没去哪。”

刘雅步耐心地等待着好朋友跟她解释一切，现在她很想找宋时鸢来，让他给自己出谋划策。好朋友站在那，湿透的头发不停地往下滴着水。刘雅步这才意识到，连忙去找了毛巾，然后让好朋友擦一擦。之后又找了条新的毛巾，给好朋友，让她垫在沙发上，好朋友这才坐下。

“你到底怎么了啊，别吓我。”刘雅步被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弄得很不自在。

“我，”好朋友张开了口。“怀孕了。”

刘雅步心里一跳，但也猜到了。“然后呢，你怎么打算的？”

好朋友忽然就哭了，一声不吭，眼泪大把大把地掉，刘雅步怕她看不清，就去打开灯，刚打开好朋友就说不要开。刘雅步来到桌子前，把纸巾推到好朋友面前。好朋友擦着眼泪，哭得更厉害了。

“怎么了？别着急，你慢慢说。”

“我也不，不知道这个孩子，应不应该留下来。”好朋友哽咽地说。

刘雅步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了，但是她不能急，阴暗的客厅中，闪出一丝光，她要喊在雷声出现前回答。“是谁的孩子？”

轰鸣的雷声并没有掩盖好朋友的声音，她开始闭口不谈。

刘雅步决定问第二个问题。“那你回过家了吗？你爸爸知道你怀孕的事了吗？”

好朋友还是不说话，刘雅步感觉自己逐渐被宋时鸢的急性子给传染了。

“还没有告诉他，我不想让他知道。”好朋友说。

刘雅步头发还没有洗，披头散发的，她忍住想收拾头发的心情，想找点事做，来控制自己不安分的心。她喝了口水，问：“那你是怎么想的？生下来的话你自己养吗？”

好朋友还是不说话，可能是头发上往下滴的水太多了，或者是眼泪已经溢满整张脸，让她很不舒服，她抹了抹脸，喝了口水，只轻轻抿了一口，说：“我感觉我养不下来，可是我不想打掉。”

“他的意见呢？还是说你们分手了？”

“他想让我打掉，因为现在还养不起。可是我已经打过一次了，而且吃过很多次避孕药，这次再打掉医生说我可能以后就很难再保孩子了。”

刘雅步没了主意，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雨声逐渐大了下来，疯狂地拍打着窗，呜咽着卷着风，在玻璃上惨叫着。刘雅步有些听不清声音了，她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这件事还是在你身上，你是孩子的妈妈，生不生权利在你。没有人能逼你生下来，也没有人能逼你打掉。”

满脸泪痕的好朋友抬头，看着刘雅步，说：“如果我想打掉，你能借我点钱打胎吗？”

怒火一下子涌上了刘雅步心头，刘雅步并不是一个脾气相当差的女孩，倒不如说虽然她有些傻气，有些风风火火，但是几乎不会轻易生气，即使弄坏她最珍惜的东西，她也只会伤心，而不会发火。可是现在，刘雅步已经忍不住怒气了。她明白现在并不是跟好朋友发火的时候。

她在脑子里想：“我们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你还把我当外人，什么都不肯跟我说。现在出了问题，不是第一时间跟我解释，而是来借钱。我在你眼里原来这么多年也只是个工具人吗？我就不配做你的朋友，而只是单纯的一个呼之即来的工具？借完了钱我就没有用了？”可是她没有说出口，她根本说不出口。

“我最近交了男朋友，手里攒的钱几乎都花光了，约会，以及送礼物。”刘雅步又撒一个谎，她依旧很有罪恶感。

“是吗？”好朋友低下了头。

刘雅步决定，如果现在好朋友要离开，她就彻底跟好朋友一刀两断，永远再不跟她来往。

雨势见缓，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狂暴听不见声音，逐渐文静的雨声悄悄打落着。好朋友沉默不语，刘雅步也故意不说话，她现在很难过，难过得想哭。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刘雅步决定再让步一回。

好朋友还是拉着脸，她呼吸着，稍稍提了提头。刘雅步感觉到了，好朋友正好思考，她等待着好朋友决定出来的那一刻。

“抱歉，我现在还不想说，下次吧。”好朋友站起来，准备离开。

刘雅步终于忍不住了，她以极度冷静又不带任何负面情绪的普通语气问道：“失踪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找上我，只是来借钱的吗？”

背对着刘雅步的好朋友立在原地，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不是，我只是还没有想好。”

“那你可以现在在这里想，今天我家里一天都没有人，我尊重你的决定。”

好朋友还是在逃避。“我感觉没有脸跟你说这些。”

“你都回来了那就告诉我啊！”刘雅步终于带着哭腔喊道。“你知道我前几个月找你都找疯了吗？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啊！我很担心你啊，你什么都不说，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见我了。我曾经误会你那么多，现在你解释啊！”

一点泪水从刘雅步的脸庞落下，她感觉自己的泪腺要成为即使决堤的水坝。

“你没有误会我，我就是这种女人。”好朋友说。“我就是个贱人，你没有误解。我是想来道歉的，对不起。”

“我想知道为什么啊！不是想听你道歉的！我相信你没有错的啊！我会尽所我能帮你的，你说啊！”刘雅步嘶吼起来。

电话在此时响起，刘雅步想无视它，但是铃声直响了两遍，都是不认识的号码。期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第三遍电话打来的时候，刘雅步终于接了。

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他问好朋友有没有在她家。刘雅步直接挂了电话。

“你为什么把我的电话号码发给别人？”刘雅步质问道。“我只是个传话筒吗？”

“不是，对不起。”

刘雅步感到绝望了。她原先的想象是什么样子？她找到好朋友，然后被好朋友冷嘲热讽一顿，两个人正式绝交。或者好朋友像今天这样子找上门来，然后抱着她大哭一顿，倾诉着自己的一切，两个人和好如初。这都是建立在好朋友主动的前提上的。现在好朋友把主动权给刘雅步，无论是绝交还是和好，都由刘雅步决定，好朋友自己一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咄咄逼人，好于人前。刘雅步从来都没有看过好朋友这么软弱的样子，她已经变了，变得没有任何魅力跟价值了，哪怕她辩解一句。可是好朋友依旧以自我为中心，她明白好朋友只是来借钱的。她太了解好朋友了，虽然好朋友变了，但是一些小习惯是从来都不会改变的。

“喂，是叔叔吗？”刘雅步打了电话给好朋友的爸爸。

好朋友急了，忙说：“你不要跟他说啊。”

“她现在在我这里，嗯，我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去哪，先跟您说一下。”然后刘雅步挂了电话。“你以为我会告诉你爸爸你怀孕的事吗？我没有那么坏。我能做的只有跟你爸爸报一句你的平安，除此之外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行吧，”好朋友脸变得通红。“对不起，我知道给你添了很大麻烦，真的很对不起。”她还在偷偷望着刘雅步，祈祷着刘雅步像以前一样心软。

狡诈。这个用在坏心眼的人身上的词终于用在了好朋友身上，她带着一些社会气息，仿佛像一个三十多岁卖身为生的女人。她会察言观色，小心地调整自己的发言。现在两个人已经是陌路人了。刘雅步感到无比绝望。好朋友嘴上那令人厌恶的红口红扎在刘雅步的眼里，刺得她生疼。刘雅步忽然想到，也许她只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决定跟他分手。但是这只是性子急的好朋友，当她冷静下来，也许又回和好如初，这样小丑自始至终都是刘雅步自己。

“那我就先回去了。”好朋友见刘雅步久久不说话，小心翼翼地说。

刘雅步坐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雨什么时候停的，她不知道。天什么都变亮的，她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依然不知道。她坐在那里，几乎停止了思考，只有巨大的悲伤跟无力感横贯她的内心，压得她几乎喘不动气。在这个时候，跟好朋友相处时的那些片段涌上了脑海，挥之不去。刘雅步终于有了意识，她想摆脱这种纠缠。她冲进自己的房间，想找点什么东西，来转移注意力，可是她又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想做。这个时候，她开始抗拒一些，她不再想起宋时鸢，也不再想起好朋友，只是倒在床上，一个劲地痛哭。

可是刘雅步并没有哭多久，她就停了下来，现在，她已经哭干了。好朋友带给她的伤痕只有值这么点泪水。刘雅步盖上被子，她疲惫极了，想睡一觉。躺了不知多久，大门传来声音，刘雅步一惊，她猜可能是巧笑回来了，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过了好一阵，刘雅步在被子里都快被闷死了，巧笑才打开门。“姐姐，你怎么了？”

刘雅步在被子里闷声说：“我可能有些感冒了，不太舒服。睡了一觉。几点了？”

巧笑来到刘雅步床边，想拉一下被子，没拉开。“十二点半了，你没事吧？”

“还行，我还是很困，想再一会儿，有些累。你出去吃吧，有钱吗？”

“那你呢？我给你带点回来，你想吃什么？”

刘雅步本来不打算吃，但是想到这样可能会不自然，便说：“我吃点清淡的就可以了。”

“那我叫个外卖吧。”巧笑拿出手机，在手机上点了点，叫了两份外卖。

在被窝里，刘雅步只能听到声音，她在闷热的被子里感受到了一丝凉意，然后听到了打开窗的声音，巧笑把书包放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是巧笑坐在她的房间里的声音。

“怎么了？”刘雅步见没人说话就问。

巧笑也开始扭扭捏捏，刘雅步一天遇到了两次这种情况，不免有些烦。她还在伤心的状态中，满头被汗泪沾湿的头发贴在脸上弄得她很不舒服，刘雅步侧过去，背对着巧笑，稍微打开了一点被子，让新鲜的空气流进来。

“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刘雅步明知故问道。

巧笑有些紧张，说：“差不多吧。”

外面的雨几乎停了，吹进来带有水汽的凉爽的风，吹尽了刘雅步脸上感觉粘稠的泪过的感觉。

“我，跟那个宋时莺聊过了。”

“是吗？然后呢”背对着巧笑躺着的刘雅步没有兴致地说。

但是现在巧笑也处于一种不舒服的状态，她没有发现姐姐的异常，只是感觉姐姐确实病得很难受。

“要不你先休息？”巧笑体贴地说。

“不用，我没事的，你说吧。”

“我不知道从哪开始。”

刘雅步变得耐心起来，她抹了抹泪，让动作尽量小一些，然后说：“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想从头开始听。”

巧笑在考虑着，刘雅步又说：“对了，能帮我倒杯水吗，我想要温热一点的。”

趁巧笑出去的工夫，刘雅步赶紧下床抽了几张桌子上放的纸，把脸好好擦一擦，攥着纸又回到了床上，蒙上被子。

巧笑不一会儿端着水走了起来，把水放在桌子上，但刘雅步不喝。巧笑又回到座位上，两个人等了一会儿，巧笑才开口：“我不知道从哪开始讲。”

“从你上初中以后吧。”刘雅步顿了一下。“不对，从你们什么时候认识那里说起吧。”

巧笑点了点头，开始说：“我们两个小学五年级做的同班同学，上了六年级以后也做了同班同学。我们两个怎么熟悉起来的，具体我也忘了。我只记得当时我跟班里那一群女孩子们玩——啊，我想起来了。当时宋时莺跟我是前后桌，我们还是一个小组的，后来就熟了。

“我们当时玩得可好了，我还经常去她玩里玩，但是我一直都不太喜欢她。”

“为什么？”刘雅步感到不详。

“因为我们两个人的性格简直是对立的，她什么事都听我的，让我很不自在，百依百顺下我感觉玩什么都没有意思。但是她要是不听我的，我又很不舒服。所以我就选了九中。”

刘雅步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去九中。”时莺跟巧笑同属一个小学，两家也在一个街道，按理说应该去本街道的八中，但是临区的九中离她们家也很近，两边路程差不多。“我以为你去九中只是因为那个学校新装修了。”

巧笑摇了摇头，“也不只是这样，其实，”巧笑很难为情，几乎说不出口。“我跟她绝交是因为我嫉妒她。”

“为什么嫉妒？嫉妒哪里？”刘雅步十分吃惊。“平心而论，你小学的时候成绩那么好，而且还很可爱，还比较爱笑，比较开朗。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时莺应该嫉妒你吧？”

巧笑犹豫着，终于说出了真相：“可是她比我更受男孩子喜欢。”

“你跟她断交是因为感情问题？”

巧笑不情愿地老实低头承认：“对，这也是我最后悔的地方。我喜欢的一个男孩喜欢时莺，我很嫉妒她。我其实从刚认识的时候就嫉妒她。她虽然没有那么漂亮，但是很有气质，跟公主一样，不食人间烟火，而且她特别白，像白雪公主一样。她跟风风火火的我不同，特别有气质。”巧笑小心地看了一眼刘雅步。“就像高中时候的姐姐一样。”

“那时莺也喜欢你喜欢的那个男孩吗？”

巧笑摇了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眼里没有恋爱，从来不跟男生玩，只跟我们女生玩。男生跟她聊天她都躲着。”

刘雅步感觉很可笑，这算什么？简直就是重现了她跟好朋友相处的场景。“你跟那个男孩告白了吗？”

“没有，是他主动找到我，然后跟我说他喜欢时莺的，我根本开不了口。”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六年级上学期。”

刘雅步一愣，转了过来，但还是用被子盖住脸。“那你们六年级上学期就已经不是朋友了？”

“没有，一直都是。”

“你是一直忍到小学毕业的吗？”

巧笑发生摩擦衣服的声音，她点了点头。她声音大了点说：“无论是女生还是男生，大家都很喜欢时莺，可是她就是很不自觉，总是像在故意自卑，她明明可以是班级的中心，却总是躲在我的身后。我很害怕，我害怕以后我会越来越像个陪衬。”

“可是巧笑啊，你们是朋友，为什么不谈谈心呢？你们毕竟是朋友啊，又不是敌人。”

“她不会懂的，如果她真的能理解我，那也不会一直躲我的身后了。”

外卖到了，巧笑去门口拿。留下的刘雅步几乎被雷给劈中了，她逐渐明白了事情的起因，事情的真相随着她逐渐找到的脉络而越来越清楚了起来。她依旧没有下床，巧笑把外卖拿了进来。刘雅步推辞说没有胃口，让她先吃，两个人继续聊。

“那你上了初中以后呢？时莺还找过你的吗？”

“找过，但是那个时候我已经交了新的朋友。她们给我的感觉截然不同，新的环境，新的同学，跟我完全不认识的一群人交往，这也是我不想在八中待的原因。”

巧笑吃的东西没有太大的味道，也没有什么声音，刘雅步有些想问是什么。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想跟她和好了呢？你们分开了得有三年了吧？你们才做了两年的朋友。”

“对，所以我才不知道怎么办。”

“你不是嫉妒时莺吗？现在不嫉妒了？”

“不了吧，我已经想开了。初一刚上不久我就感觉新同学也不过如此，虽然跟新同学相处也不错，可是我始终忘不了时莺。”

“你上初中后交了男友也是假的？”

刘雅步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巧笑警惕地说：“是她告诉你的吗？”

“不是不是，是宋时鸢，虽然是时莺说的，但是时莺特别听她哥哥话，无论什么都会说的。你也不要怪她。”

“我不怪她。我确实是骗她的，这三年我都没有找男朋友。”

“为什么？你还一直想着那个男生吗？”

“不是，我感觉男生太幼稚了，现在谈恋爱女生好亏。”

“所以上次你跟时莺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只是互相加了好友。因为要考试了，我们只是约好等着考完试出去玩。”

被子被掀开。刘雅步终于受不了闷，她坐了起来。“这不是好事吗？你们慢慢相处，肯定会和好如初的。”

巧笑正在吃寿司，她面露难色。“可是我感觉她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我有些害怕。”

“所以你想跟我商量什么？”

“我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下去。如果我们考不到一所高中，那么只会越来越淡的。”

刘雅步沉默着。她挽了挽自己那头长发。“那你为什么想跟她和好呢？”

这个问题把巧笑给难住了，她也不知道怎么说。

“是不是你跟身边的人相处下来，发现只有跟时莺玩的时候才是最快乐的？”

盒里一共有十二个寿司，巧笑吃了七个，刘雅步上前拿了一个，剩下几个被上面的沙拉酱给连接着。巧笑盖上盒子，手没有拿下来，她捂着盒子，说：“是，我感觉跟她相处是最轻松的。”

刘雅步站了起来。“那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无论时莺还像不像以前，你只能去试试吧？你跟时莺绝交的时候时莺也很难受，所以你就当是还债，去好好地跟她再相处吧。即使最后是你被抛弃，也是还了债。”

洗手间里还放着一堆衣服，虽然天不好，但刘雅步还是决定洗一洗。她把脸洗了一下，简单地把头发扎了起来。巧笑给她买的是一份炒面，刘雅步感觉到了明显的饿，她大口塞了起来，巧笑坐在她旁边，想求助，但是又不敢开口。

最终，巧笑鼓起勇气，“姐姐，你能不能让她哥哥……”说了一半，她就不说了。”算了。“巧笑端着寿司盒子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她又回到刘雅步的房间，把自己书包给拿了出去。

炒面里面加了很多蔬菜跟水果，可能是因为肉涨价了，所以才用这么多植物来压称，但是刘雅步很喜欢，每一口都带着清脆。一点点汤汁是番茄味的，更加可口，有食欲。刘雅步把一整盒炒面都吃了

天晴了，刘雅步下定了决心，她要把这件事的始终倾诉出来。

悲伤并没有那么轻松就化解，下午巧笑走了之后，刘雅步又哭了一阵。她从巧笑的话里明白了，原来好朋友对自己的怨念也不少，也许是从刚认识开始，好朋友就厌恶了她。也许是中途，无论是什么时候，她们自始至终也许都不是一对好朋友。这是最令刘雅步绝望的。她想给宋时鸢打个电话，好好倾诉一下，可是她又不信任宋时鸢起来。藏在心底许久的厌恶又重新占据她的理智。

两个人的关系并不是持续多久，都是表象，都是表面上的信任，背后的背叛。也许宋时鸢很快也快背叛她，他会不会像巧笑那样，对他感觉不聪明的人感到厌恶？他像是那种人，不太喜欢跟不像他一样聪明的人一起玩。

刘雅步忽然想到，在记忆里，也有一个男孩曾经跟好朋友玩得很好，那阵子她们三个人还一起出去玩过，但是这是初一的事了，她怎么都记不起，那个人到底是谁。也许，有些印象。刘雅步拿出那几张照片，仔仔细细地看着。都没有印象，印在照片里的人都没有任何印象，她几乎记不起来跟他们都发生过什么，连宋时鸢也是，高中以前，只记得他是同班同学，坐在哪个位置，一概不清。

在吗？——

有一个同一学生会但不同部门的男生找到刘雅步。

——在，怎么了？

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三个人都找上门来，却磨磨蹭蹭不想说，勾起了好奇心后又沉浸在自己扭捏的世界里。

这个男生将近一米九，皮肤黝黑，有些壮实，但是戴着眼睛，还是记者部的部长，斯文与有活力矛盾地交结在一起，给人印象很怪。刘雅步记得这是宋时鸢的舍友，她跟这个部长几乎没有主动交流过。但是这个部长总有一种自来熟的感觉，他跟谁相处的时候都很热情，所以刘雅步并不奇怪。

这个部长找刘雅步的原因，就是他喜欢刘雅步的舍友，想要追她，但是却不了解她，就找上了刘雅步。如果按照小说的剧情，这个部长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追那个女生为由跟刘雅步搞好关系，但是现在刘雅步脑子一团乱麻，她根本没有闲心去思考别的令她感觉烦躁的事情。

他想追的这个人叫严露姿，是社团管理中心的一个成员，跟学生会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也许在某些活动上两个人曾有过交集。这个记者部的部长说他已经喜欢严露姿一年了，但是据刘雅步了解，这个男生好像之前谈过恋爱。她跟严露姿的关系很好，她们宿舍几个人关系都很铁，即使各自有男友也会固定一个月聚上几次，为不冷落谁。平时在宿舍里关系也极为融洽，几个人好得就像亲姐妹。

宿舍里现在只有严露姿没有交过男友，所以刘雅步根本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想法。因为一个不是很熟的人拜托她来追认识的人，这种感觉怪极了。刘雅步只好婉言拒绝，因为现在她脑子真的很乱，只想一个人静静。

只是这个人不依不饶，一直在求刘雅步，以为不断地磨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刘雅步一直热心地帮忙别人，换来的就是这个结果。

——因为我不知道她是否想谈恋爱，所以不是我不想帮你。

你可以帮我问问，就问问，她有没有想法？——

——那你可以自己问一下。

我不敢啊——

——可是我并不想打扰她

你就帮我问一下——

这位就是宋时鸢说的他那位情商极低的舍友，今天刘雅步是见识到了。她架不住这个高大男生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决定帮他问一下，不过就止步于此，别的忙她一点都不会帮了。

严露姿家庭条件一般，她又是个好胜的女孩子，每天除了功课跟社交就是打工，她为了跟上大家的节奏，一直在默默努力着。虽然她并不漂亮，有些方脸，眼睛大额头大嘴也大，但是给人的感觉很温柔，并不像那种大大咧咧的女孩。刘雅步不希望自己的好友们再遭受感情的痛苦，无论是友情上还是爱情上。她现在绝对没有心思恋爱的，刘雅步想保护她，可是无能为力。

现在刘雅步已经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了，她很迷茫，现在她已经失去自己唯一真正的好朋友，没有任何关系，也不用再心系着好朋友，完全解脱了。刘雅步已经厌烦了人际关系，她考虑着，是不是要把自己所有非必要的人际关系都给清理干净。包括这场可笑又仓促的假恋爱。

直到现在还没有人公开地谈论他们两个人的恋爱关系，而随着这从来没有露面的男友长期隐藏着，很多人都在私下里讨论刘雅步是不是已经失恋了，或者两个人正在冷战。这是他们的机会。刘雅步只有五月刚开始那短暂的一段时间没有被人打扰，到了五月底，进入六月，男生们又开始主动找起了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电话铃声响起，刘雅步又接了电话，她感觉自己已经忙不过来了。

“是刘雅步吗？”

“啊叔叔，怎么了？”是好朋友的爸爸。

“我跟你说一声，她到家了。”

刘雅步感觉有些尴尬，她不知道好朋友的爸爸到底有没有知道两个人已经彻底绝交的事情。

“她把事情都告诉我了。现在她正在洗澡，我在外面偷偷跟你说。她被那个男人给骗了，两个人怎么认识的她也不说。那个男的家里是有老婆的，他骗我女儿说两个人一起做生意。她自己攒的那一万多都投了进去，然后那个男的还垫了几千。等这个男的知道她怀孕了，就摊牌了，要让她打掉。然后说跟自己老婆离婚，她就跑回来了。跑回来但欠的那些钱还有借条在，三千多，那个男的说让她把孩子打掉这钱就算了。但是她不想打。”

“没报警吗？”

“她肯定还是有感情的，再说了这些钱虽然有转账记录，但是他们聊这些事的时候都是见面聊的，没有证据，那个男的死咬住说是她给的也没有办法。我咨询过了。借条也只写着借钱，没说干什么用。她去你家就是想偷偷地把钱垫上，但是实在没有办法，就回来跟我说了。”

刘雅步能明白电话对面的这个中年男人有很么伤心，他满脸沟壑，还带着一些怎么都抹不去的疲惫，整日挣钱，但缺乏对孩子的教导跟关心。发生这种事，作为一个父亲来说，是极为绝望跟痛苦的。在电话里这个中年男人语气很平淡，像是在念东西，没有什么波澜，连口气都不叹，只有累。

“那叔叔你准备怎么办呢，想让她留下来还是打掉？”

“当然是打掉了。并不是讨厌这个孩子，只是她生下来如果那个男的过来闹，要打官司要，或者那个男的老婆过来闹，会闹大。如果这个孩子以后长大了，我女儿再结婚，生了孩子，有了家庭。这孩子亲生爸爸要跟他见面，甚至要回去，怎么办？我也不想打掉这个孩子，可是留下来只会问题不断。”

刘雅步想说她可以养，但是她能说吗？她现在连怀孕的心理准备都没有做好，更不要说养育这个孩子。未来面临的亲生父亲的问题，刘雅步她能解决吗？这个孩子只能打掉吗？只要想留，无论有什么问题都能克服的，可是她根本不被期望生下来，即使外公跟母亲再怎么爱她，她在出生之前也是不被祝福的。

她难受极了，如果现在能伸进皮肤里把心攥住，那么她会用尽最大的力气狠狠地捏碎它，因为现在这种感觉就如同被捏烂的心脏。

“还是谢谢你，谢谢你一直关心她。这几个月你真的辛苦了。”

“没关系，叔叔。”刘雅步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还是希望你们以后能一直做朋友。”

“她今天找我来是找我借钱的。”刘雅步脱口而出。“她什么都不告诉我，一直瞒着我，直到要钱了才想到我，我真的……”

“她只是没脸跟你说，她也告诉我千万别跟你说。”好朋友的爸爸急解释道。

刘雅步有些没礼貌地打断他。“可是从她失踪到现在，她根本没有想过我。这不是好意思不好意思的问题，我，我真的很难过。”

好朋友的爸爸不知道说什么，嘴拙，绊磕地说：“那，那我替她给你道歉。”

“不用了叔叔。我现在，不太想见到她。”

那边沉默了一阵，然后强作开朗，声音稍微轻快了一点，说：“行，我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以后找机会再让她主动到你面前来跟你认错。”

刘雅步无力地瘫倒在床上，从窗外斜露出一点赤红色，又转而成为了橙红色。在视角里，外面的一栋楼反射着夕阳的红光，像极了楼顶着起了大火。刘雅步起身，看着那边，眯着眼用力地去看，那红光鲜艳至极，在楼的一角，还在动着。只是一直没有黑烟，所以她才认定是太阳反射的光。刘雅步脑子里乱得很，她洗了把脸，回到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她从宋时鸢那里借来的《高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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