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乔木生烟 往事

穆二娘忍不住嘴角一瞥，把玩着面前的茶具，看也不看她，：“这城里谁人不知徐家的少爷小姐个个风姿卓然，哪怕混在人群中也能一眼认出，何况今天这样的日子，能坐在这里喝茶的，还能有谁。”话音刚落，解鹤庄的掌柜疾步走来，身后跟着刚才上茶的伙计，看到穆二娘，掌柜急忙欠身施礼：“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二娘驾到，有日子不见了，您这风采丝毫不减当年啊。”说罢转头对伙计厉声呵道：“愣着干嘛，快给穆二娘把茶换了，去把新到的庐山云雾取来给二娘品鉴品鉴。”伙计边答应着边要去吩咐沏茶，却被穆二娘手一挥拦住：“受不起！”

见徐少爷正看着自己，眼神带着疑惑和好奇，这神情似曾相识，恍惚了一瞬间，看到掌柜还束手站在一侧面露难色，才察觉自己刚才的举动略显张扬，勉强解释道“这庐山云雾名贵，需得用软水慢煮，眼前就是祭天大典，恐怕等不到第三泡就得撤掉重新再来，我们小本生意得可经不住这么个浪费，只是你这毛峰……啧啧”掌柜连忙摆手，“二娘误会，您能来庄上喝茶已是抬举，哪还敢收您得银子，您要是不嫌弃，我再叫人给您称上几钱您待会府上喝着玩。”穆二娘还在回忆徐少爷刚才看着自己得表情，这张脸，这副神情，说剑眉星目有点言过其实，驼峰一样得鼻梁上，架着一双雾蒙蒙得眼睛，眼角微微翘起，如果这双眼睛放在一个女人得脸上，或许会被说成娇媚，但它们偏偏生在了一个男人脸上，突然这双眼角翘的更明显了，鼻子下面得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再接着，一只顶着五支纤细得有些惨兮兮得手指捏着一块与之不相称得大银锭子，哐得落在桌面上，穆二娘被这一声惊得回了神，掌柜见怪不怪，急忙将银子用托盘收住，行礼退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徐大少爷正要开口，就看到穆晓倩跌跌撞撞朝着城楼方向跑来，穆二娘急忙绕到栏杆旁边叫住她，穆晓倩只听到二娘得声音没见到她人，找了半天才看到趴在栏杆上一个素色得人影有点眼熟，确认是二娘被下了一跳，以她二人日常得节俭，除非是天大得喜事儿，或者是，比天还大得喜事儿，否则绝不可能到这种地方消费，甚至穆晓倩怀疑，就算哪天自己被人贩子绑了，二娘都未必愿意用这么多钱赎她，也顾不上能不能在祭天大典占个好位置了，皇帝有什么好看的，谢鹤庄一辈子才能来几次，于是心一横三步并做两步冲了进去，还顺脚踏了谢鹤庄的门槛，看到这一幕，始终都在一旁看热闹的徐三小姐突然冷笑了一声，还没等穆二娘发作，穆晓倩已经气喘吁吁得跑上了楼，靠在门沿上用手扇扇子，嘴里还嘟囔着：“热死了老娘了”，穆二娘一脚踢在穆晓倩屁股上，两手叉腰瞪着眼：“你老娘跟这儿杵着呢，他娘的你跟谁老娘老娘的。”

一直看热闹的徐三小姐终于忍不住，连着不常喜形于色的徐大少爷也跟着扑哧一声笑出来，穆晓倩知道他们是在笑自己和二娘，尴尬得直往门后缩，反而是穆二娘先被他们笑得不耐烦了，大手一挥嚷嚷起来：“徐腾你他娘得笑够了没，笑够了就麻利儿得带着你这没家教得妹妹从老娘跟前儿滚蛋，当心我告诉你家老太爷，说你拿着他儿子用命换来的封赏到处寻花问柳，正事儿不干！”穆晓倩心里一惊，原来这徐大少爷本名叫徐滕，没听人提起过啊，哪个滕……屁股疼的疼还是腾飞的腾……

徐腾也愣住了，他先是被突然暴怒的穆二娘吓了一跳，又疑惑怎么这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人啥都知道……倒是被说“没教养”的徐三小姐坐不住了，拍案而起，被一肚子肺腑憋得面红耳赤，但为了不坐实自己“没教养”的指控，最后只憋出一句：“你居然还打小报告？！”穆二娘明里暗里一齐翻了个白眼，拉着穆晓倩就要走，徐三小姐疾跑两步双臂一横拦在门口，不等她开口，又拉着穆晓倩掉头回了桌子前，坐在了徐滕对面，穆晓倩被扯的转了个圈，一屁股坐在了徐腾右手边的凳子上摔得眼前一黑，嗷嗷乱叫，穆二娘也不管她，抬手把徐三小姐用过的茶具放到一边，取了两个新杯子开始给自己和穆晓倩温茶，还顺手给徐滕砌了一杯，自顾自得开始说话：“想当初啊，徐老爷和徐夫人一个博学刚正一个温良贤淑，徐老太爷又是皇子太傅，膝下多子，就想要个孙女，结果徐夫人连着两胎男孩，我记得孙子降生得那夜，徐老太爷谁都不让跟着，拄着拐一个人在街上走，那会儿可是深秋啊，别提多让人心疼了，每过多久就开始打仗了，徐三小姐你可知道，这秀才上了战场是个什么下场吗？”穆二娘一口喝干了茶盏里的茶，回头看了一眼徐三小姐，好像最后这句是在问她，但又好像不是在提问，看神情仿佛她此时喝的是徐老爷出征前的饯行酒，徐三小姐听得莫名奇妙，按照常理现在不是应该已经打起来了吗，怎么开始讲起故事了？但毕竟讲得是自己父亲的故事，打断吧显得自己不孝，不打断吧……这又是在干嘛呢？正在她纳闷的时候，听到穆晓倩瞪着一双好奇得大眼，徐三小姐感觉更奇怪了，这小丫头她她她……哪里来得瓜子？！

“秦舒姐姐，为什么你家老太公这么想要个孙女啊？”年轻的穆二娘抓着一把瓜子，把磕出来的瓜子仁放在一张绣着杜鹃花的手帕上，瓜子皮堆成一座小山放在另一边，对面坐着的，正是年轻时的徐夫人，闺名唤做秦舒，徐家新生的小少爷此时正在断奶，秦舒不忍看儿子啼哭，便干脆躲到闺蜜穆二娘的住处，一来缓解一下舐犊之情，二来自从二人而自己嫁到夫家，整日张罗着内外事务，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般能清闲的坐下来喝喝茶说说闲话，如果不是秦舒身子还未将养好，穆二娘都想拉着她走到外面去，骑着马一路游山玩水，领略下这天下色大好河山，这场闺蜜游俩人儿时许下的心愿，一晃二十年过去了也一直未能如愿。秦舒突然放下手里织了一半的虎头衣裳，看着天空，这红砖金瓦的四方小院，再看看这屋里的摆设，连伺候的婢子们的脸上都带是一副混吃等死的冷漠面恐，一种说不出的心酸从秦舒心底里冒起，压低了嗓子问正准备把攒了一堆的瓜子仁一口全塞进嘴里的穆二娘：“我说，先前你那同胞哥哥穆上说了，不是跟陛下提了给你个正经封号嘛，怎么都这么久了还没动静。”穆二娘正在把卡在手掌上的零星瓜子仁逐个儿吸进嘴里，好不容易给舌头腾出点空来才回，“我那二哥平日里就不是个能顶事儿的，他说的给陛下带话，在陛下听来就跟问安没什么区别，况且你有不是咱家圣上，生龙活虎得，侍寝人这半年来就没重过样，那还能记得我是谁。”秦舒一听就急了：“但毕竟你肚子里，多少是个龙种，关系皇家子嗣的事儿也敢怠慢？”穆二娘正准备开始新一轮得剥瓜子运动，“你知道这宫墙之内每个月又多少个怀了，又有多少个留住得，陛下才不在乎生出来几个，他只在意“生”得过程，就是生下来了也就是多张嘴吃饭得事儿。我倒是希望啊，等我这个生下来，不管男孩女孩，能轻松自在过一生就行，只要能让我们娘俩在一块，就算是这四方小院待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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