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请留步 第三章 旧梦

言卿醒来时，看见自己浑身上下被包的跟个粽子似的，有些哭笑不得，关节处的伤口最麻烦，现在是连动一下都不行了。

她此次前来不过是为了请了尘大师前去救治父王。但在马车中，哪比得上来时的速度。言卿焦灼难当，偏这夏日酷暑难耐，绷带湿了，干了，又湿了……饶是了尘大师每日都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也难以忍受自己一身的酸臭味。她看着了尘大师淡定从容中的一抹慈爱，心下赧然，到底是大师，连这种臭气都能恍若未闻。

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孩子，这种条件下，尽管有了尘大师精心的照料，一身伤口也有大半化了脓，半夜里竟然发起了高热，晕得直说胡话。

顾莫从来没见过师父这般失于冷静，在这荒野的夜晚沁凉的风中，无可奈何。马车里的人还在含糊不清的嘟囔，隔着帘子，他也能感受到师父无言的心疼。他支开松明去取些水回来，这些天来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端详着她。

言卿觉得八岁那年夏日尤其热，那日在街上，熙熙攘攘，行人都趁着早间摆摊，远处传来一声喧哗，“好呀，你小贼，敢偷我糕饼。”一凶悍的男子将乞儿拎起，狠狠摔在地上，力道之大，让人听到骨裂之声。老乞丐瘦弱的皮包骨头，脏污的手几次试图撑起身子站起来，都跌了回去。店家显然还不满意，嘲笑道：“他那贱命值几钱，我这糕点又值几钱，孰轻孰重？”

周遭围着的看客私语，大约也觉着乞丐罢了，偷窃之举本就罪有应得。此时，一小男孩拨开人群，哭号着扑向在地上挣扎的老乞丐，脸上泥巴被眼泪一道道冲开，身上散发的馊臭味令人群又后退不少。“求求你别打了，别打了，要打打我，你打我。”小乞丐破烂的衣衫本就盖不住四肢，露出的手脚上疤痕纵横交错，平日里过的必然苦不堪言。他紧紧抱住老乞丐，只见老乞丐从怀中掏出一块梅花糕，也就是寻常样式，言卿素来不爱吃这些东西。

那店家此时更是理直气壮：“诸位瞧见了吧，这老东西居然还敢拿出来，送去见官，京城脚下，竟还如此嚣张。”老乞丐将糕饼塞入小乞丐口中，那店家登时一脚将老乞丐踹翻，倒地呻吟。

“知错不改，这乞丐欺人太甚。”一小混混起哄道：“那便见官呗。”

“求求你，饶了我爷爷吧，他已经病重，受不住那些板子的，求求你。”小乞丐哭的声嘶力竭，不停的磕头，血迹很快洇开。

“饶你也行，从我跨下钻过，并学三次狗叫。”店家狎促的目光看向地上的小乞丐。老乞丐枯瘦的手紧紧抓住小乞丐的手，厉声道：“不可。可杀不可辱。”激愤之下，抬起头，两边头发分开，人们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这不是大柱爹么，前两年打仗，两儿子都死了，绝了后，竟然这副样子了。”一大婶尖声道，却朝后退了一步，生怕惹上麻烦，小跑着离开了。

“放了他们。”众人只见一东西射向店家，竟将人弹出两丈，额头缓缓肿起大包，仔细一看，那暗器竟是一块碎银子。骇得四散开来，来人竟是一小女孩，衣着不凡，身后的侍卫一手搭在剑柄上，仿佛随时准备出鞘。

“糕点，一文不值；人命，无价。听清楚了？”言卿在不远处示意侍女将老乞丐扶起：“你若再敢仗势欺人，我便送你去狱中悔过。”

老乞丐不敢脏了贵人的手，又跪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已然累的满头虚汗：“孩子是老朽捡的，老朽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只盼望这孩子日后不用颠沛流离，有口饭吃。望贵人成全。”

在他殷切的目光中，言卿点头，老乞丐嘴角翘起，如释重负的轰然倒下，闭上了眼。

小乞丐泪眼朦胧的想起夜间，爷爷搂着他低声道：“可怜你长这么大，还没吃过一块糕点，想吃吗？”他条件反射的摇摇头，可是他真的好想吃，每次看到别人的父母给他们买糕点，他便想自己的父母，想了一天又一天……怀里的老人已经断了气，如今这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在深夜问他想不想吃糕点，也不会在冬日的冷风中拥他入怀……

五大三粗的大汉骇得腿脚虚软，只知道跪地磕头，连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

言卿独自站在街角，想起前两日明和郡主进宫陪太后说话，好生热闹，甚至还敢在御花园玩耍，一见了她却远远躲开了，牵着小女儿的手，走远些了还小声嘱咐：“对皇太女要尊敬，切不可嬉笑。”至今，她没有一个朋友。明和郡主的女儿生辰，父皇还特意挑了几样小玩意送去，虽不值钱，但心意到了，盖因明和郡主得圣宠。每年她却没有生辰，毕竟她母亲早在她出生便亡故了。众人都言陛下重情，不知为何，她从没感受过分毫。看着糕点铺门口，越发觉得委屈，不是亲子尚能如此，我母后若没死该多好，她肯定会很温柔，会将我抱在怀里轻声哄，就像糖一样甜。

她费力而挣扎的掀起如坠千斤的眼皮，喉咙像被烈火灼过，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阿娘，你来看囡囡了吗？”似真似假，陷入了一片黑暗。对了，那小乞丐叫什么来着？好似叫阿辞……

了尘僵直了身子，强忍着的眼泪尽数落在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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