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请留步 第四十六章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有时宋辞都喟叹小桃的悍勇与健忘，前一段时间还誓死戍边，这两日又敢无诏回京，如今还敢在陛下门前喧哗，恃宠而骄四字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偏陛下最爱纵着她。

“宋大人，你且等等。”守在门口的女子敏捷的蹿上前拦下他，面上带着些许愠怒，让他想起了水面上漂浮燃烧的桐油，无边流火。

他下意识退开一步，故作镇定道，“陛下不会见你的。”

“如意呢？让他帮我通传……”小桃仍不死心，宋辞看她灰扑扑的头发，脏兮兮的脸，整个人活像只灰耗子。同情的看了她一眼，“你竟不知么，如意上个月便赐金放还了。”

小桃霎时间失了活力，怔怔的看着他，“你说什么？”身为暗部的一员，这样普通的消息她竟都收不到了，陛下是……厌弃她了？

“你尽快回去，私自回宫是重罪，主子不见你便是放你一马，你自回去，不与你为难。你又何必为难她呢？”宋辞见她蹲在地上，掩饰不住的失落，难得没有硬着心肠走开。

“我怎么会令主子为难呢？明明是那些畜牲，一而再再而三害主子，为何不杀，放他们活着，等着他们东山再起？”小桃轻飘飘的声音比秋雨还冷，“主子不动手，我就替她动手。”

“放肆，你竟敢自作主张了？”宋辞的剑如疾风拂过，眨眼睛已经架在她脖子上。她却无畏的看向他，轻嘲道，“你不敢动我，收了罢。”

宋辞只得收了虚张声势的剑，“你好自为之。”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街巷中。岂料她竟紧跟着，半步甩不开，他隐隐觉得额角突突跳着，耐心逐渐耗尽，终于在一处偏僻的竹林停下来，“李桃！”

“属下在。”她嬉皮笑脸的绕到他跟前，不复方才那副趾高气昂的欠揍模样。自李桃戍边以来品级高于宋辞，如今她竟又叫回以往的旧称……

“胡闹。好好的镇北将军不做，非要回来当个籍籍无名的小侍女，你对得起主子的厚望吗？”宋辞是有几分嫉妒她，如今却更多的是怒其不争，这样大展宏图的机会，旁人都羡慕不来，偏她当根草芥。

“宋辞，如果主子出了三长两短，我纵使护住了所有人又如何，我只想保护一个人。主子拿我当亲妹妹疼，我说句僭越的话，我拿主子当亲姐姐看。”小桃见他面色有几分松动，再接再厉道，“你们都羡慕我运道好，须知秦氏那两个，一个求的是止战安民，一个想的是侠义赤胆，虽有忠心，也有私心，人心难测，若是哪天主子与他们政见不合，背道而驰，你冷眼瞧着好了，他们是第一个与主子撕破脸的。再说你，你的忠心我认可，但你的野心呢？宋辞，你有过人的武艺，但你用什么来牵制你的野心？我能放弃一切只跟着主子，你……未必行。”

“你！”宋辞被怼的七窍生烟，紧捏着手中的剑。

“如今还不明白为何你去不了我的位置么？”小桃眉眼平静的看向他，却又不是看他，“宋辞，我不理解你们，你那悲惨的身世，没有主子，武艺能这般登堂入室？能有这样的体面风光？有野心没错，只是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走入歧途。”

“你都知道了？”宋辞不知在和谁较劲，整个人紧绷着。

“你截断了宫中的消息不发给我，方才宫门口又那般做作，竟还有脸问我为何私自回来，有你们在我才不放心。一个两个，日子才好过几日便开始作妖，全然不顾昔日的情分，开始算计主子了。”小桃犀利的目光好似利箭将他钉在耻辱柱上，“宋辞，我瞧不起你。”

“我……”宋辞垂死挣扎的反驳。

“你闭嘴！竟还不知错，你利用主子，离间我们，你羞不羞愧。”小桃极具威慑力的凝视着他，“带我去见主子，你，下不为例。”

宋辞无力的耷拉着脑袋，竟明白了主子为何屡屡对她委以重任，她没有私心，如果有，那就是主子。

“你竟不劝着点主子，这些年我们多少弟兄折在这些世家大族手中，那姓王的更是欺人太甚，那王氏大房的小蹄子昔日当着御书房众人的面讥笑主子是插毛的野鸡，嘲笑言氏不过是她王氏的家奴，轻贱鄙薄，你都忘了？后来主子初露锋芒，被数次暗杀，有一次被逼得独自闯入无人区，寻到时身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身下还有一只死透的狼，高烧发了几天几夜，先帝都不敢来多看几眼，你都忘了吗？”小桃说着说着眼泪蓄满了眼眶，她随手抹掉，“稚子何辜，连总角之年的孩子都下得了手，也配提礼义廉耻，群狼环伺欺辱幼子时怎么每人劝他们手下留情，主子九死一生活到今天，好不容易能一雪前耻，你们一个两个拦着不让杀，她是圣人吗？为何要放过这些杀人未遂的凶手？你们都忘了，骂我没良心，是谁没有良心呢？你们心里装的是所谓的百姓，哪个还愿意睁眼看一看那个陛下，她自幼孤苦，饱受苦难，她每日都想着富国安民，哪个民又在真心实意感念圣恩，不会。他们只会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你们又有何不同呢？”

“我记得。”宋辞紧咬牙关，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大雁南飞，冬季就要来了。

“哪个还记得主子也是人，也有缺点，也会害怕，她不是神。那年主子舍命救我，让我回宫求救，我心里惊恐不愿，该死的是我呀，后来主子高热险些熬不过去了，我便想着以死谢罪，主子迷迷糊糊喊父皇，喊爹，我便跪在承乾殿求，先帝从未见过我，当时我心中又气又怨，道先帝无情。那日扶着墙根挪回去，却见他穿着太监服悄悄坐在殿下床边，一边抹泪，一边往殿下口中喂药，药一口都喂不进去，他又手忙脚乱的去擦漏在殿下脸上的药，哽咽的问御医，“我的女儿还有救吗？”御医瑟缩着不敢答，先帝一整夜不敢走，直到主子退烧，他便不来了。主子醒来后拉着我第一句问的是‘父皇来过了是吗？’我却记着先帝的话，默默摇头。宋辞，我永远记得主子眼里暗淡的光，那时我好想哭，谁能疼一疼我的主子啊，环顾四周，只有我自己。”小桃凝重的盯着宋辞，“那些世家大族，哪个没有害过主子，让他们活着一日，我便觉得天道不公。”

“可他们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成千上万人……”宋辞低声道。

“上战场时我却不见你想着杀了八千还是一万，都是仇寇，偏要打感情牌，这些人是共犯，他们都有罪。主子放过他们是主子宽厚，你们竟觉得理所当然？凭什么？凭他们生了一张好皮相？凭他们舌灿莲花？凭他们蛊惑民心？凭他们有才能？”小桃懒得再与他多费唇舌，径自在主子门外跪下，大声道，“罪臣李桃求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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