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一简,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起码在他的面前——千里风廊销神主的面前。
古一简自嘲一笑,洒了几把鱼食入池中,引得千鲤俱抬头,心想,也许真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呢?张元真真妙人也!
可光着腿坐在池边的白绛不这样想,年轻人嚣张跋扈,可以理解,但这不是你可以太岁头上动土的理由!
不问而入,好一个魔族公子!
呼尊者名,左右是将死之人!
古一简看了一眼白绛,笑道:“怎么,这就忍不住了?你父亲将你送来这里,可不是让你争勇斗狠的,好歹是白虎一族的少公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叔父可真是错怪了,那少年也忒无礼,我倒是没什么,可看见那些魔崽子对您不敬,就心里不舒服!”
“你还挺有孝心!我是不是得谢谢你啊?都知道拿老子当挡箭牌了,臭小子!”
白绛讪讪一笑,忽然疑惑道:“对了,叔父,您和张元是什么时候有一腿的?”
“嗯?”
“啊呦,错了,错了,您二位是什么时候意气相投,相逢恨晚的?再说了,与您一样,那张元也是以神魂之术名重一时,强强相遇,就没有一场惊天之战?怎么就成了知交好友呢?”话音未落,白绛就抱头一声呼,“谁,谁,哪个敢偷袭小爷我?”
四顾无人,白绛一时惊醒,哦,看来是祸从口出了。又贼兮兮试探着脑袋叫到:“张先生?张国师?张爷爷?”
见无人应答,不敢嘴上开瓢,就腹诽了一句大人身子小人心,脑袋上便又挨了一击,啊呦不停。
“行了,没在,管住嘴,迈开腿,没人能偷袭你白小爷了!至于张元么,倒是也可以说一说。”
“十六年前,其人神魂之术便登峰造极,望沙城下,以一人之力力挫我那大侄子古易和妖皇一族某位天才魂修联手,乱了天机,才有了之后人族骠骑将贺钦率部疾驰三千里,十荡十决,如入无人之境,沿途诸部畏其锋芒,皆龟缩不出,固守一方,使得八千大梁锐卒直抵燕都城下,龙城大震,国师崔昊亲临前线,带了妖皇一纸敕令,罢了依云休哥的掌兵之权,接管了南下大军,主持了与人族的望沙之盟。
不久之后,人族大变迭起,宰相裴度暴毙府中,死因扑朔迷离,张元身为其门下弟子,多方查证无果,又屡造贬谪,心灰意冷,一气神游十万里,直入西方玉皇京,当代魔主亲自出城迎接,坐而论道三天三夜,无始钟便响了三天三夜,漫天光雨,梵音阵阵。
故而当张元再度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已经是大中魔国国师燕鱼了,其人浸淫天魔王族的洞神经二十年,并与人族神魂秘法相互印证,更加上行迹遍布十万风廊各处秘洞遗府,又不知得了多少前人故卷,更上一层楼,指日可待。
至于我嘛,六年前,一个分神便与他见过数次,幽幻城中,两人因同入一境,偶然相聚,风波骤起,大势分隔,各执己论,免不得你来我往,各试神通,最终以平局收场,但本座尚有自知,当时自身已经接近油尽灯枯,气力难以为继,而那人似犹有余力,只是不知何事,突然离去。
事后我复盘那局,实在是惊险万分,一步一叹,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不外如是。
不久之后,机缘巧合之下,再次相遇,那人俨然已是宗师气象,一改传闻中荒诞不群之性格,诚心邀我同游幽幻城,数年之间,走过半城,城中遗府不知去了多少,难以胜计,两人之间切磋道法,印证自身,境界精进远胜平常。
临别之时,其托我一事,言说三年之后,将有一少年自无定城中去往大周,途径风神城时,不要我伤其性命,只需用风神境留其二三年即可,犹记其当时笑语:当然,若事不可为,且放他离去,算那小子造化了得!
惜乎张子,不知那无定城主与我相识相交更在他前,此事我早已知晓,谈论之时张承奉虽然没有遮蔽天机,也不是寻常可窥,由此可见,张子其人紫薇斗数亦是生发随心,别开生面。
是以本座现在也无法可施,两边相托俱不愿负,只好两不相帮,坐看成败咯!”
“晓得了,那么今日来的那个魔族少年定是玉京中人了,只是不知其身边那老者究是何人?”
“神聚紫府,气凝于渊,想那魔族之中,有此修为者也不过两手之数,那几个装神弄鬼几百年的老不死自然不会这般抛头露面,至于中极翊法天尊,本座也曾远远见过,春秋正盛,神华内敛,清凝天尊又是女身,四大护法尊者已去其二,就不知那人是广胜,至观中哪一位了?”
“且待老子去试他一试!”
一道冲天身影直入城中某处!
白绛一脸错愕,随即开怀大笑,“猛这一块儿,还得看我猴哥!”
古一简一笑置之。
风神城中,醉云观内。
齐翊一袭玄袍,头别玉簪,盘坐青石上,身在彩云间;对面一个老道,精神矍铄,面色红润,长须飘摇,左手挽拂尘,右手掐指诀,本在云天上,奈何出尘来!
风势骤疾,云层压低,那老道缓缓凌空掌中蕴风雷,眉间青锋聚,轻叱一声“孽畜敢耳!”
只听“呔”的一声巨响,那棒身已是落于身前,劲风大作,飞沙走石,竹林萧萧急,小池浪千尺。
交手过后,那老道是长须散乱玉冠斜,袍絮飞出散无遗,脸色古怪,看向前方不远处。一只五尺左右的猴子背靠大石,大口吐血,大口笑:“爽,真他娘的爽,你这老道还行,不像那有些道士,看着仙风道骨,一棒子就没影了,来来来,再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说着撑地欲起。
老道不以为意,拂尘一道水云气,变化身前百衲衣,不仅那几分无为道气重又显现,就是周边景物也复好如初,惊得猴子不顾吐血,一手抚胸,一手伸出大拇指赞道:“老道长高!”
“你这泼猴还挺硬!怎么就敢冲撞至观尊者?”古一简不知何时立于场中,已然从术法中得知了老道身份,训斥猴子道。
老道长闭目养神,那魔族少年知趣搭话:“不如古先生又高又硬!”
“没想到魔族也不缺马屁精!”跟在身后的白绛小声嘟囔着。
“不知尊者莅临薄城,有何贵干?”
“先生何必故作不知?我族国师与您早有约定,莫非先生要负约吗?”老道士淡淡言道。
“约定自然有,只是贵族也颇不懂礼数,初次入城,拜帖便直书我城主名讳,未免太为无礼!”白绛见古一简默默不语,挺身而言。
“此事是小子齐翊狂妄了,还望古先生大量宽人,饶过小辈这一回!”那魔族少年对着古一简深深一礼道。
“本座又岂会计较这俗礼,不过身边少年,一时血热,妄动兵戈,非我本意,你也不必惶恐!”说着,古一简笑望向那只猴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哎,哎………这老家伙合着拿老子当刀子使,他娘的,憋气,憋气啊,幸亏那老道士出手有分寸!”一边想着一边坐在地上调息,看着地上鲜血淋漓,猴子一时有些后悔刚才吐得多了,为了保命,一半演一半真,可是这面儿,还是丢了!
“迟则生变,齐翊你就此入境吧!”
古一简说完,指尖一起,将猴子那根祖传的棒子拿在手中,倏忽之间,身形变幻,一棍一个,将白绛与那齐翊俱是拍进了身前突然出现的青色门中,事后,扔了棒子,拍了拍手,扭头看见目瞪口呆的猴子,古怪道:“怎么,你也要去?”
猴子怪叫一声,一个腾跳,提上棒子,转眼无影踪了。
老道士依旧闭目神听,只是靠近其身的话,依稀能听见其身侧似有涛声不绝,凝神细看,实则有一层蒙蒙波涛掩映,使得整个人飘忽不定,名副其实地“云里雾里”!
更有座下青石,道气盈盈,一侧池塘,枯荷渐起出芙蓉,螺蛳壳里做道场,好一个千江有水千江月,一折青山一扇屏!
两人各拱手一礼告别后,古一简大袖飘摇,御风而起,不止醉云观中桃树刹那逢春,整座千里风廊也是寒气乍去,暖春急来,诸艳争辉,桃花尤盛!
是之谓大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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