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浮生 第二十五章 万刃国·六

向天明一人想不通透，便打算将此事同吉托讲讲。只是为何独自一人前去取剑这里需搪塞过去——其实也不必如此，起初向天明也只是奇怪于为何漳平剑会消失在梦境之中，这是他人的记忆，若是那人有意修改也并非不可能，毕竟这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在登天境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的人。前提是若那段记忆并非来自向元璟的话。可向天明并不认为向元璟有本事隐匿在两个真正的仙人面前而不被察觉。可若是向元璟有人相助的话那又另当别论……

向天明一向不喜欢将事情繁复化，所以默认那段记忆的主人并非是向元璟。所以只需要向吉托讲清缘由即可，否则难免会生出嫌隙。他同吉托初识不久，眼下正是渐渐熟络起来，若是在此刻又有所隐瞒，以吉托警惕的性子，势必会对他有所提防，这从长远来看并不值当。

向天明默默计较清楚后，便起身前往吉托的客房。两人的客房并非相邻，且吉托并未外放神识，故此吉托没有察觉到向天明的去向。向天明轻轻扣响吉托的房门，房内灯火依旧，这样也不算打扰到了吉托。

吉托身手很好，在同境修士之中她的身法算的上是难寻敌手。因此没有听到脚步声，向天明面前紧闭的房门倏地就打开了。

向天明自认怎么着也将近八尺，算不得矮的；可在吉托面前却相差无几。难不成寒武人都是这般身长？向天明在心里嘀咕。吉托换上了万刃的白色常服，依旧是简单的束发，配上那一双清澈明亮的褐色双瞳，此刻却衬得她清冷非凡、隔绝凡尘。

向天明直奔主题，将来龙去脉同吉托细细讲清，随后从储物戒中取出了那把不知来历的黑剑。吉托接过黑剑，眼前一亮，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覆其上，小心抚着，又怕瞧不仔细，燃起掌心焰凑近了看，却不想那掌心焰一靠近黑剑，转瞬间也没了踪影。

“确实神奇，我也从未听闻。若它能吸取灵气，那么它的上限又在何处？”吉托惊讶于此剑的不凡，同时考虑的更深了些，“若是没有上限，那是何等骇人！”

向天明摇了摇头，“我曾试过向其中全力灌注灵气，大概能吸纳我八成左右六道决转化的灵气。不过隔一段时间这灵气便会转化成普通灵气逸散而出。”

“那也是不同凡响。不过我总觉得这剑应不止于此。就目前看来，这剑只能对聚灵境以下产生威胁，又何必大费周章将其藏于漳平剑内？隐匿无形的阵法，聚灵境无法察觉，说不定连登天境也不能发觉，毕竟原都里肯定有登天境大能镇守。如此看来，连这漳平剑都可能是为了藏匿这把黑剑所造……这般手笔，应当是登天境以上的修士所为。”

吉托双手捧着将剑奉还，黑剑很沉，远超寻常的三尺剑，“若我没猜错，此剑是被人刻意压制威能，如此才适合你使用。”接着话锋一转，“此地不适合讨论此事。原都内有登天境修士，万一弄出什么动静被其察觉就不妙了。不如明日一早出了城再做打算。”

向天明点头称是，收起了黑剑。吉托也收回了神识，向天明一拿出黑剑吉托也就谨慎的将神识发散笼罩这片区域。二人相约辰时启程。

一夜无事。

向天明身为聚灵境修士已经能够适应长时间不进行休憩，却仍然选择同常人一般的作息。

为不惹人注意，向天明换上了原都百姓常穿的暗纹深衣。绾髻束发，黑发黑瞳，除了双眼深邃的不似常人外并无甚出彩之处的五官，一眼看去，向天明泯然众人矣。

何为深邃？若是常人与向天明相遇，哪怕向天明只是轻轻一眼，也会让人不由得生出被凝视的感觉，那目光直击人心无所遁形。可若是真正与向天明对视，反而不觉有异。

吉托仍是昨晚的装扮，只是周身气息刻意收敛了，看上去与平常练武女子无异，只是胜在面容清秀无俦。

二人随着出城的车队一同行至城外，又朝密林里行了数十里，见此处鲜有人迹后方才停下。向天明取出黑剑，吉托悬浮剑身，先是向天明一人使出各种术法击向黑剑，见不能伤黑剑分毫，甚至所有灵气皆如泥牛入海般不见踪影。随即吉托上前仅仅以单手握拳便向黑剑砸去，只听见一声闷响，黑剑完好无损，吉托却面色古怪，半晌才说道：“奇怪了，我怎么感觉好像打在棉花上一样。”

不待向天明有所言语，便听见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察觉到了向天明与吉托的视线，那声音停了一会儿，接着像是自知难以隐藏，几个万刃行商打扮的人便出现在向天明与吉托面前。为首一人上前作揖，面色恭敬的说道：“不知两位仙家在此，多有叨扰。在下的商队走丢了一名伙计，这伙计前些日子不知在何处沾染了些邪祟。说话颠三倒四的，总觉得有人要害他，在前些日子更是趁夜打晕了两个同伴逃向此处，我们只好沿着痕迹一路找来。却不想冲撞了二位仙人。”

向天明与吉托听到这番说辞只是对视了一眼，接着向天明便开口：“自从我们来到此处，就未曾见过什么人。你们……看到这把剑了吗？”

为首那人神色一怔，却突然反应过来刚要开口否认时，余光却扫到一旁的同伴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心中顿时暗叫不好，正欲逃走时，向天明平静的声音却让他汗毛乍起：“既然看到了。那你们也不用找了，我替你们找。”话音刚落，便见向天明伸出手虚虚一握，那几人瞬间气绝倒地，无一幸免。

“挖个坑把他们埋了吧。然后我们去找找那个‘疯’了的家伙。”

山洞里静的只听得见从钟乳上落下的水滴汇入水潭的滴答声，以及方寻尘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方寻尘疲惫不堪，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只得用一旁水潭里冰冷的水给自己提神。他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寻到了这么个没被野兽占据的洞穴，得以休息；一路上小心翼翼却还是被仇家发现了踪迹。本想着趁着人多，混夹在人群中进入原都。只要进了原都，便可以去投靠舅舅，舅舅在原都还是有一定势力，他们便不敢再这么肆无忌惮的追杀自己。方寻尘却没料到，那群人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自己的行踪，竟提前堵在了方寻尘进入原都的路上。方寻尘的随从全被杀死，随身携带的银俩、身份文书也被遗失，好不容易逃到原都附近，却被当成身份不明的流民，遭到扭送至置安府。

却不想那群贼人耳目众多，竟一路追杀，方寻尘慌不择路，竟一路奔逃离原都越来越远，直至被逼到这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此刻的方寻尘身上已然寻不到一处完好，若不是洞中幽深黑暗看不清，无法从潭中倒影瞧出些什么来，不然肯定会发现此刻的他鲜血淋漓、骨瘦嶙峋，简直不成人样。

方寻尘身上只粘着几块破布遮住要害之处，脚上早已没了鞋履的踪迹，整个人紧紧贴在潭边的巨石上，不住喘息。或许是人之将死，就会回想起许多事。方寻尘眼前似走马观花，浮现出过往种种，心下感慨万千，不住感伤，恨自己毫无能力，犹如待宰羔羊，灭门仇人就在眼前，大仇却不能得报，反而只能如丧家之犬般四处逃窜、苟延残喘；恨自己既无修道灵根，也无治世之能，浑噩度日，如今落得个身死族灭也无人记挂，自己一个纨绔子弟死不足惜，只是他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爹娘、叔伯……

方寻尘咬牙切齿、目眦欲裂，恨不得立马同那贼人拼个鱼死网破，但自己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又能做什么？此刻出去也只是让他们省去了一番功夫。

思绪愈飘愈远，方寻尘的双眼之中的不甘也开始消弭，逐渐涣散的双瞳却还是紧紧盯着透入光亮的洞口。不知是方寻尘濒死的错觉，还是确有其事，洞口的光亮处竟出现了两道身影，紧接着方寻尘耳边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还是找来了吗……方寻尘绝望又释然，终于低下了头，接受了这无法反抗的命运。

方寻尘陷入黑暗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这样都没被野兽发现，当真是福大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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