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
化兴市。
人民医院,602号病房1号床。
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顾言,竭力睁开自己干涸的双眼,望向女友颜心月。
“阿颜,我……,我想吃……糖了。”
颜心松开有些颤抖的双手,泪水不再似先前的珍珠那般滴落,转而变成涓涓细流,哽咽的喉咙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马上!马上!我给你剥开,这是你最爱吃的奶糖!”
“马上!马上!”
颜心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用颤抖的双手剥开棒棒糖的塑料衣,可越是想要快点剥开,越是慌乱。
砰——。
糖不小心滑落在了地上,掉得远远的。颜心立马快速捡起来,抓住外层的塑料衣,狠狠地用力撕开,喂到顾言的嘴边。
塑料棒划过她的手心,鲜血顺着划痕一点点地涌出来,越来越多,一滴鲜血刚好滴在顾言的胸前。
“真……甜。”
“老顾!”
“顾先生!”
“顾言!”
顾言的视觉缓缓消失,再也看不清颜心的脸,只能隐约听得见她的哭声和呼喊声。
他竭力将五指紧紧握成拳头,两只眼睛直直盯着病房洁白的天花板,脖子处似有青筋显露,可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实啊!顾言完全感觉不到奶糖的甜味,含在嘴里,全是苦的,都苦到心里去了。
他骗了颜心,他曾经说过不会骗她的。
这样僵持片刻后,顾言整个身子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下子从高高的天空上坠落在地,两只手无力地搭在床边,寂静无言。
清风明月的少年郎啊,在一个春天死去,满怀遗憾。
守在病房外面的王方,听见颜心撕心裂肺地呼喊着顾言的名字,整个人就像是提线木偶一般。
他悄悄打开病房的门,可刚开了一条细小的缝后,又轻轻将门合上。
如果说上一秒的顾言身上还有着一丝生机,那么下一秒的他,就像是枯萎的花朵,失去了最后一点颜色,被风一吹,掉落在地上,便脆弱的碎开来。
他不甘心,不甘心在这28岁的青春年华里死去,不甘心失去和颜心月在一起的机会。
不过短短三个月,三个月。
从一个健康的、有活力、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人,变成现在这般惨淡模样。
顾言觉得不公,明明他的前28年里,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既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也算不上冷漠无情的人。在遇见颜心月之后,他也曾有了归宿,有了生的希望。
可为什么?
为什么到头来,这人间疾苦,哪一样也不曾将他落下。
为什么给了他太阳般温暖的人,又要将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拿走。
为什么自己就应该在青春的年华里,得了不治之症。
就像垃圾一样吗?
被命运随意地丢弃在阴沟的角落里,任肮脏的虫子爬满整个人生。
顾言。
他刚出生的时候,还是很不错的。
从农村读书出来的母亲——李怀玉,和父亲的关系还算不错。父亲家里很有钱,每每回到老家,周围的街坊邻居都会夸赞他们和婆婆。
可谁曾想,不过短短五年。
父亲家中突发变故,开始酗酒,经常殴打母亲,还一边打一边骂,骂母亲没文化,没有照顾好他,要母亲事事顺遂于自己。
但是,明明是母亲的学业一直极好,在那个年代,女大学生很少的。她明明可以有一个更好的前程,只是为了这个家,选择了放弃。
那一年,顾言刚一岁多。
后来,在顾言六岁左右的时候,母亲毅然和父亲离了婚。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母亲带着满身伤痕回到家中,就可以拥有一个更好的明天。
世人的唾骂随之而来。
“小三!那臭婆娘肯定是小三,不然怎么可能嫁得那么好的人家。”
“真的?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在传,肯定是真的。”
“难怪啊!以前得瑟个什么呢!”
……
就这样,也不知道是谁先说的第一句,街坊邻居大部分都开始说母亲是小三,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个时候网络还不发达,但大家也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于是流言四起。
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母亲和顾言的归来,就像是一根导火线,点燃了群众的激情和对两人的声讨。
人言可畏,比刀枪剑戟更要人的命。是非好坏,公义不在人心。
慢慢的,这些话传的更远了些,似乎整个镇子上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情。
在大城市里,因为城市很大,圈子很多,人们可以自由地选择周围的社交关系。而在农村,看似地域变小了许多,但人与人的社交关系更加密切,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其实更多地是被动的。
母亲每次出门,都会被人指指点点的。
起初的时候,大家还只是背地里说,后来变得愈发肆无忌惮起来,甚至有的人当着母亲面前骂她。
那一年,顾言已经五岁多了。
顾言什么都不是很知道,他太小了,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母亲整日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只有在顾言面前才会强迫自己露出微笑。
幸好婆婆还在,还可以暂时护住母亲和顾言一些,母亲也有了更多希望。
不过,因为母亲的缘故,婆婆经常和别人吵架。一年过后,加上摔了一跤,久卧在床,不久后便去世了。
这位刚过五十岁的老人啊,临走了,心中却满怀遗憾。
也是婆婆去世的那一天早上,婆婆叫顾言靠近她一点,然后从枕头底下拿出3颗糖果给他。
婆婆笑着说:“本来是想等乖孙子过生日的时候给你,现在只能提前给乖孙子过生日啦。”
那一天晚上,很久没有流泪的母亲,在婆婆的床边哭了整整一宿。
而顾言也不会知道,婆婆先前为了买那三颗糖,走了几十里的路,只为了哄他开心。。
又过了没多久,忽然有一天,母亲带着顾言离开了小镇,然后来到了省城。
母亲牵着顾言的手,走进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房子里,笑着对他说:“以后要开开心心的哦!”
随后,母亲让顾言站在那里,等她一下。
可没曾想,这一等,便再也没有等来母亲的身影。
原来啊!
母亲刚才说的那一句话,是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等顾言长大了才知道,母亲从镇上来到省城,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将事情闹得那么大,那么大。
既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因为心中的不公,而是为了她的儿子——顾言,有一个更好的未来,不被更多东西所束缚的未来。
母亲已然没有了生的希望,便将一切给了顾言。
母亲不算是一个幸运的人,上天拿走了她那么多好的事物,又给予她如此多磨难与痛苦。她有足够多的理由去怨天尤人,甚至于讨厌顾言,恨那些所有伤害她的人。
可是,她没有,她爱顾言,胜过爱她自己。
她也没有整天咒骂他人,抱怨命运的不公。而是告诉顾言,将来你要变得更好,才不至于像妈妈这样,既没有解救自己的本事,也没有改变他人的能力。
李怀玉是一个坚强的女人,然而,一旦触及到她崩溃的防线,她构建的“长城”便轰然倒塌。
对于顾言来说,那一个月,世上同时少了两位妈妈。一位是母亲的妈妈,一位是顾言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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