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高低起伏的群山沐浴了一场细雨。傍晚,从远处雪山上吹来的轻柔晚风,夹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飘进了山道的村落,掠过了清朗的河面,田野里的香味、树林里的鸟叫、草丛里的虫鸣,一丝丝、一股股吹进了河道两边的庄户人家。渐渐地,村子里的喧闹消歇了,庄前屋后的杨树,庭院中的果蔬,田地里的庄稼,如同婴儿吮吸了母亲的乳汁一般,显得格外俊秀挺立。清风在绿叶间簌簌流淌,花香在屋檐下悄悄飘荡,鸟叫伴随着虫鸣,在空气中柔柔回响,一切是柔和的,惬意的,舒适的。
祁连山北麓一处山湾里的村落——韩家庄正在静心地感受微风的轻抚,享受着微风中淡淡的幽香和清凉带来的恩泽。散落在河道两侧的庄户人家烟囱里飘出了农家饭菜的香味,在苍穹笼罩下献出了一副“雨后山色新,炊烟绕村落”的诗意画面。
韩家庄并非全是韩姓人家,其实姓韩的仅有两家,吴姓和蔡姓人家村子里占多一半,剩下的由梁姓和许姓人家组成,之所以叫韩家庄,是因为韩家先人最先入住在这个地方的缘故。
晚饭后的时光,是韩家庄最热闹的时刻,吃罢饭抹着嘴的男人们、婆姨们,陆陆续续往经常光顾的村子中心地带聚拢,男人们头顶上散漫着被肺过滤的烟气,老人、小孩、男人、女人……一个声音高过一个,七嘴八舌地扯着无关紧要、有荤有素的话题,卧在不远处的一条大黄狗,时不时也跟着叫上几声,把整个韩家庄吵的乱哄哄地。
村子中间一户破墙烂院门口右侧不远处的一棵白杨树下,一个中年男人靠在杨树干上抖肩挠腰,布满血丝的眼睛深陷在干涸的眼眶中,两个眼珠似乎停止了转动,面容憔悴,颧骨高高地突出,脖颈里的粗筋能清晰的让人数清,整个一副忧心忡忡地样子,脚下撇着几颗抽剩下的旱烟头。杨树上几只家雀欢快地叫声缠绕在一起,一滴鸟屎恰巧掉在了男人的手背上,使他回过了神,手背有鸟屎的地方在杨树干上蹭了蹭,宣泄起了自己内心的不快,粗黑且有几处裂口的大手在杨树上狠狠拍了几下,掌心立刻渗出了血丝,也许手心里的疼痛暂时麻痹了他思想的神经,佝偻着身子,拖着不健全的肢体,一瘸一拐的进了几片破木板钉在一起的篱笆院门,这人便是韩家庄出了名的穷汉——韩满财。
其实韩满财原本是一个健全的庄稼把式。在他19岁那年,接连下了几场秋雨,家里土房后墙出现了裂缝,为了防止屋子坍塌,趁着黑夜悄没声息地跑到南山,想弄一棵松树做顶后墙的柱子,千辛万苦的弄倒了一棵满意的松树,机灵又机警的躲过了林场巡山队好几次的检查。快到自家门口时,紧绷的神经放松了,步子迈得大了一些,不小心踩在了一块雨水浸透过的黄泥上,扛在肩上的木头尖不偏不倚的扎进了右脚脚面。年轻的满财,小半个脚掌毁在了一根该死的木头上,健全的身体留下了残疾的遗憾,此后,走路从直挺潇洒变成歪扭偏跛。
按常理说,韩满财这种自身条件很难讨到老婆,然而不幸的人也有幸运的时刻。媒人在韩家“重金”利益驱使下,发挥着自己能说会道的本领,满财送了一份厚重彩礼,娶上了邻村一名因后天原因造成左眼失明的“瞎女子”,成就了一对“美满”的姻缘。韩满财27岁时结束了光棍生涯,残缺不全的院墙里两间破烂的房子,时间浸湿中双扇木门丝毫没有任何气息。门板上几处有烂洞的地方,用大小不一的报纸块糊得皱皱巴巴,粘贴在门口的大红双喜看不出一点喜庆的感觉,反而给人一种压抑的喜悦。看一眼烂糟炕头拘谨坐着的一对“洞房”新人,有一种莫名的尴尬和难受。韩满财给前来贺喜的亲朋乡邻点头哈腰,笑脸中满是难捱,家产?积蓄?哎……生活。就连这么简单的婚礼,还是哥哥韩满仓帮衬操办的。为此,韩满财欠下了哥哥100块的大外债。
村里几个表面关心韩满财的多事男人,在私下里,满是讥讽。一处不起眼的墙角旮旯里,挤出了一句“龙配龙、凤配凤,乌鸦落在黑猪身,一个别嫌一个丑”。随后,一阵乱糟糟的议论声和耻笑声,飘散在了韩家庄的上空。
茶余饭后,韩家庄碎嘴的妇女们,好长一段时间内,总把韩满财夫妻作为议论和练嘴的第一个话题,各式各样的顺口溜,在不谙世事的娃娃口中满村流传。
“瘸子配瞎子,没有好日子”;
“好个韩满财,个子不算高,本事没球大,右脚总外瞥,娶个瞎婆姨,断了来钱路”;
“破锅有了破锅盖,破鼓有了破鼓锤,只要情深意厚,满财也能放光彩”。
个别刻薄的村里妇女,照见不远处的韩满财时,故意怂恿身边的碎脑娃娃,跟在满财屁股后面,放声念出带有讥讽性的顺口溜,随后,惹得一堆看热闹的旁人哈哈大笑,爽朗的取笑声一阵又一阵。
每当这个时候,韩满财总是把头勾的低低地,逃一般拉动自己的跛脚,远离各式各样讥笑和嘲讽的场景,装作若无其事,即便有时吃了闷亏,也从不和别人争论,确切的说,是没有实力去和别人争论,只能简单操持自己的光景。
渐渐地韩满财这家几乎和村里的人家没了任何交集。农村串门是家常便饭,显然,串门和这对夫妇早已无缘,家庭的情况决定了村里的地位,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此刻,韩满财站在自家破院内,不自觉的又捻了一根旱烟棒,低矮的房子还是昨天的样子,廊檐下面的椽子被炕烟熏的看不清一点木材的颜色,整个一片黑塌塌的样子,廊檐下的几片蜘蛛网在微风中轻轻摇摆,一只蜘蛛正在享受着晚餐,捕捉到的一只黑苍蝇在蜘蛛怀中奋力挣扎,才让人感受到了一种生活的气息。
“唉……”一声长长的叹气声中包含了韩满财的辛酸和无奈。妻子的病不能再拖了,今天县医院的大夫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要求他们住院治疗,尽快手术,越往后拖手术的风险越大。他怎么也想不通,好好的一个人,早上能吃两个馍,晌午能吃两碗饭,子宫里怎么还长了一个肉疙瘩,但事实清晰明了,医院的那个B超机器把妻子的病情“超”的清清楚楚。他扔掉手里的烟屁股,无处安放的两只手摸摸了裤口袋,去了一趟医院进出不到1个小时,就花了他60元,做个手术还不得过千啊。他倒不是心疼自己的钱,而是家里再也拿不出一分钱了,这次去医院的钱还是前天卖了一只大母羊所得。
他开始埋怨起了无能的自己,不该请邻村的王神婆,转而又在心里咒骂起了该死的神婆,预言一点也不准,满口全是骗人的鬼话。王八羔子,不是说娃他妈在夜里冲了门神吗?纸钱也烧了,门神也安抚了,一只大红公鸡也被“狗日的”光明正大顺走了。预言三天后立马见好。屁话,他妈的这个死王八羔子,差点把娃他妈引在了黑水沟里,要不是我儿娃娃星期天从县高中回来……韩满财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大脑乱如一团麻,不断想着筹钱的注意,无数个想法在现实生活面前逐个被否定。他多想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在夜里偷偷的出现,带走妻子子宫里那个多余的肉疙瘩。想法是美好的,可那有什么显灵的菩萨的啊!他开始漫无边际地想着一个又一个筹钱的办法,甚至想到了远在邻县当县长的四姑爷的堂侄,在一口旱烟的清醒下,停止了这种荒诞且不切实际的想法。
无论如何,妻子的病不能再拖了,女儿韩晓慈在地区师范学校,儿子韩晓丰已经顺利通过县一中的高考预选了,按照儿子班主任的说法,考个好大学没一点含糊。眼下,两个娃娃是指望不上,给妻子做手术钱从哪里来,韩满财稍微松弛的心又攥在了一起,在院子里旋磨了起来。无奈的焦急促使不听使唤的双手不断在腿面上划拉,额头上愁云拧成了疙瘩,一时间还没理出头绪和找到破解难题的办法,干瘪的小腿在晚风的吹拂下似乎在抖动,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眼睛死死的盯了好一会牲口的圈棚。
满财似乎找到了筹钱的出路,随手捻了一根旱烟棒,思思谋谋地进了屋子。
炕头,妻子正在借助窗户透过的一丝亮光,整理炕上的破铺烂盖,韩满财坐在了炕栏石上,张了几次嘴,想说什么,但又停顿了,只顾吸他手里抽剩的一小截旱烟卷。
“你的病不能在拖了,还是做手术吧,医生说了,越往后风险越大,你看呢?”韩满财开口了,征求起了妻子的意见。
妻子没有任何言语,发出了一声心焦且痛苦的叹息声。
“医生说了,就是个小手术,做完啥事也没有了,你不要害怕,现在医疗发展的快,医生水平也高了,这种小手术县医院一年不知做多少个。”韩满财安慰的语气。
“哎,我不是害怕做手术,关键娃娃们全在用钱的紧要关口,家里哪有我们花的钱。”妻子回道。
“这倒没什么,不行把家里剩下的那六只羊全卖掉?”韩满财再次征求妻子的意见。
“那也卖不了多少钱,做个手术不得花个几千块,医院就是个无底洞。再说,剩下的全是母羊了,卖掉有些可惜,正是抓羔的时期,会不会……”妻子没了声音。
“我盘算了一下,剩下的找别人借。”韩满财说话的声音小了许多。
“问谁借,怕别人不能借给咱。”
随着妻子的话语的结束,屋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妻子这一问,是事实,更是让韩满财纠结和无助的地方。此刻,只能听见卷缩在炕头上的老花猫发出的“呼呼”鼾睡声。
好长一阵沉默后,韩满财开了口。“明天我找哥哥去,看他能不能借给点。你到你大姐那里借一些,他们在乡里的门市部开了好些年,应该能借给我们一些。有枣没枣的树上拡打吧,我们已经把人活低了,还低还能低到哪儿去。”
“哎,那就这样办吧,也只能这样办,这几天我看你为了我病的事情熬煎地厉害,明早我就去。”妻子应承着。
苦难中的夫妻,他们没有经过恋爱的过程走向了婚姻殿堂,在众人的冷嘲热讽中、在相互鼓励扶持下,爱情早已融入了生活的细枝末节中。
天还未亮透,韩满财妻子便动身了。
晨光洒满了乡里的街道,街道里的行人来来回回。大姐正刷早饭锅的时候迎来了自己的亲妹妹。大姐一家人对这个寒酸家庭女主人的到来,十分惊讶。对这个多年不曾上门、空甩两手的落难妹妹,似乎多了一些猜测。
一阵简单的嘘寒问暖,生意人黄金旺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不管它是真情还是假意。满财妻子诉说了自己的病情,表达了借钱的想法,姐夫黄金旺笑脸立刻变僵硬了,姐姐内心挣扎着,生意人的嘴脸暴露无遗,在利益和亲情面前,他们把利益更看重一些。脑子高速运转,思考起了妹妹穷家未来还钱的日子及能不能还钱的问题,亲情与现实矛盾地交织在一起,姐姐嘴皮子抖动了几下,焦急的右手不停地捏着左手,夫妻俩人不知如何接住满财妻子的话语,好像在故意压制着呼吸的频率,整个屋子死一般沉寂,悄没声息的,姐夫黄金旺左手不断在脖子里来回搓动,姐姐时不时的瞅一眼黄金旺,压抑的气氛弥漫了整个房间。
门外一声叫唤黄金旺名字的男人声音,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黄金旺应声而出,连鞋也没顾上提一下(这也许是一个大男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在院落中间的一颗杏树边,殷勤的握住了对方的手,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从陌生男人粗大的嗓门中,满财妻子真切的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这个男人也是找黄金旺借钱的,黄金旺应承着,但声音很小,随口叫着大姐的名字。大姐出门不久,又折身回来,拉出拴在如水桶一般地腰里别着的钥匙打开了立柜门,抽出一个黑色的手提包出去了。透过门帘,韩满财妻子真切地看到大姐从黑色手提包中取出了一沓蓝艳艳的钞票,交给了那个男人,姐夫和那个男人说着话,一前一后相随着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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