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下百川 第三章

*

春天到了，窗外的阳光柔和起来，带着些暖洋洋的慵懒，杜百泽在家呆了两个月，每天就是站在家里的某个角落盯着盆绿植发呆。

江川看不下去，带着他出了家门。

目的地是他们毕业的大学，江川回头和杜百泽说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树玉兰开放，杜百泽只冲他笑，什么也不说。

“哎，你理理我”江川去拉他的手，被躲开了。

“算了算了。“江川甩甩袖子，把手缩进去，迈步先走进了校门。没想到门口保安大爷还记得他，天南海北的和他扯了一堆“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学校宿舍楼装修了”之类的。江川打哈哈说下次还来糊弄过去，快速逃开了。

遥遥的，人聚集的地方，突出的一树白色间错着，暗香四浮。

许多年前，江川拉着杜百泽的手，也来过这里。

那时玉兰已经快谢了，在树下，趁着最后的时光，江川喊住了一片海，大声和他说喜欢。玉兰花一瓣瓣下落，盖在他们的头上身上成了嫁衣。旁人欢呼着，举起手机拍照，照片里有个人低着头笑，眼眯成一条线。时间转眼走了几年。

“江川，这里对我们很重要吧。”杜百泽站在拿手机仰头给玉兰拍照的江川身后，低低的问了一句。

按快门的手停住了。

“照片里怎么只有花啊。”

风照例来了，玉兰花瓣轻轻摇着，像一场落不下的雪。

*

杜百泽不在家的时候越来越久了，江川总打不通他的电话。可江川一打给商伟，总能在对方口中得知他的下落。

“啊...百泽啊...噢，他和我说他这几天在家里呆的无聊，去...去爬泰山了。”随后，江川手机响了一声，是杜百泽发给他的照片，照片里山清水秀，一派江南风光。“这，也不是泰山吧...”“那...那就是我发...听错了，反正他肯定去爬山了，你就放心吧。”

“百泽他在我这里打麻将呢。”“他也不会打吧...”“...他现学的！我跟你讲…先挂了啊，百泽叫我呢。”

“百泽...”

后来，商伟索性不接电话了。

江川时常觉得奇怪，可是杜百泽回来时总是风尘仆仆，穿着那件来时就在身上的米色长风衣，满脸疲惫。问他得到的答案也总与商伟一致，于是江川慢慢的不去想了。

那天，江川刚起床，发现杜百泽坐在另一侧床沿上看着他。

“小海...百泽，怎么了？”

“江川，明天就是一整年了，去看看我吧。”

江川脑子没转过来，眯着惺忪的双眼：“什么奇奇怪怪的，你不在这呢吗，明天你又去哪玩？”

“去看看我吧。”杜百泽说完，转身出去了。“怎么还穿这件...明天给小海买件衣服吧。”

第二天，商伟按响了他的门铃，“小川，一年了，不去看看百泽吗。”

“怎么一个两个都奇奇怪怪的，昨天小海坐我床边上让我今天去看他，去哪看啊。”江川抬头，对上商伟犹犹豫豫的眼神，“你什么眼神，有话说？”

“小川，别逃了，梦该醒了。”

*

江川看着车开出市区，来到一片空旷的山脚下，突然来的冷风使他打了个寒战，他看见了不远点点立着的黑色。

“商伟，别再往前了。”

“小川...”

“求你了。”

江川几乎是被商伟扶着来到一个偏隙的角落，黑色石砌上熟彩的脸冲着他笑，杂草荒芜，青黄一片。他转过身不去看，风衣随着运动小幅摆动，像一尾振翅的米色蝴蝶。

“能不能不...”

“小川，百泽他...他早就不在了...”商伟离他几步近，江川却觉得他连同他所处的世界都开始一点点散落，摇摇欲坠。

有件血迹斑斑的米色风衣裹着那些叫嚷声，鸣笛声，在神经的缝隙荡着。

江川缓缓坐下，支起一只腿将手肘搭在上面，俯首使劲摇摇头。

“为什么要把现实展示给我，我不想看。”

斑澜的世界破碎了，尖角把躯体划得遍体鳞伤。

江川坠入了回忆拼凑的渊，混沌的自己逐渐剥离琉璃的梦。

小海，海。江川想着，想着。

他带我去小摊上，给我买了一把糖葫芦，我想分他一个但他不要。他什么都记不起来，还是知道我喜欢吃糖葫芦。糖...糖葫芦...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天起他就没要过我的糖葫芦，他怎么不要呢。

我带他去了枫叶林，秋天，连树干都是橙黄色的，枝杈上都挂满了星星月亮，他喊我摘，可我太矮了，我够不到。

他昨天说他该回去了，他回哪去？家在他身后，他都不和我招手就只顾一步步向前走，我喊他也不理我。小哑巴，以后叫你小聋子好了。

他昨天还跟我说，说。

说什么了呢。

蝴蝶还在飞吗，孩子长大了开始在地上行走，枫叶落下遮住我的双眼，可挡不住你的笑声。

他说，川哥，晚安。

海涛还在隆隆吼叫，尽头有一整个辰宇，五彩的霞光落在上面织了一个光年长的锦缎。

你在吗？

不，小海只是不记得了。

原来你一直都没在。

你去哪了，我找你去。你得等着我。

小哑巴，不理我，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快理理我。

江川盯看那块冰冷的黑色石头上微笑的人，笑了。

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庞簌簌下坠，滴在石板上，大小不一。

风来了，抚不平眉间褶皱，只把泪干涸在脸上。

“其实我知道...”

世间枯了一片海，添了一缕风。

“小哑巴，怎么不和我说话。”

“再不说话，我就要忘记你的声音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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