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砖 第六章

很多人走着走着就散了，很多情走着走着就淡了，朱锐想不起这话是谁说的，但在和卢佳佳整整二年的交往过程中，关于情感的定性，却自始至终在他脑海里盘旋反复着，如一条衬衣在洗衣机里转着一般，有时快，有时慢，有时水多，有时抽水。

他和卢佳佳的感情，就如点不燃的烟花，还没绽放，还没有出现在大家面前，还没有挽过手，亲过嘴，就埋在了泥土里，落在了尘埃里。可能是一个个令人困惑的谜团造成带来的影响，离开她的朱锐，虽然心痛，但还可以忍受，不再跟以前一样痛不欲生，好比前段时间他拔掉烂牙种上假牙时，虽然整整痛了二天，但在程度上，还是可以忍受的那种。

虽然有点壮士断腕快刀斩乱麻的悲壮感，但他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对于30多岁的他而言，在感情面前已经能够判断其生命力。虽然好几天不见他一点信息的卢佳佳，最终发过来一条短信，问他人到哪里去了，他没有回，但眼泪却流下来了，流得稀里哗啦，滂沱大雨一般，他只想说：“当你眼泪忍不住要流出来的时候，睁大眼睛，千万别眨眼！你会看到世界由清晰变模糊的全过程，心会在你泪水落下的那一刻变得清澈明晰。”这个清晰，就是他看清了卢佳佳的本质，他在她的定位里，仅是一只驴，只有在用着它时，才拉出来遛遛，而不是一直陪伴着跟她策马奔腾驰骋草原和世界的她的马。

他还想说，从此后我们两不相欠，一别两宽，我没有怪你，也没有怪自己，只是此时此夜难为情，关于情的劫，我们都逃不脱，这个劫难，转化为良缘的并不多。所以，这个结局，我也并不后悔，我知道，它是注定的，而这也是你的心愿，你本无完全进入我的世界。

几年后，朱锐和卢佳佳都有了自己的家庭，走入了另一个崭新的世界，开始了人生的新阶段。关于她的另一半是谁，他也不会去管，放下就彻底放下了，何必要如吃拔丝香蕉一样，拉扯不清呢。他也没去过问那几个谜团，是心里猜想的又能怎么样，不是又能怎么样？这个世界上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求同不得，坚持自己的路就好。

又过了几年，令人称奇的是，在同一个区公司的他们，在公司里从没再见过面，打个照面的机会也不给，也是算神奇了，老天保佑吧，见面也没有什么好不好，对于彼此会有什么变化和影响的。

但人生何处不相逢，虽然相逢时已是物是人非风景依旧。9月第一天是开学的日子，朱锐将儿子送到本市最好的公立初中报到，他是通过购买校区房，按政策要求，获得了这个上学的机会。一直以来，他做的事情都是循规导矩，老实本分，沾不上半点弯门邪道。

由于新冠疫情，家长将孩子送到后，不能进校园，只能在校门口站一会儿或者直接回去。他也同许多家长一样，孩子从校门口被保安查验了纸质的健康码和核酸检测单后，他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如潮水般的人群中，才折回身欲开车回去。不想这一回头，目光一转来，第一个斜角就跟一个故人从相反角度转过来的目光碰了下个正着，原来刚才他俩是相邻站着，她也凝视着孩子进去，两个人一个从左角转过来，一个从右边转过来，四目相对，那是一双曾经无数次进入他梦里的卢佳佳的眼睛。

“是你！”，“是你！”二人似乎都不相信自己的眼晴。这么近的距离，让彼此都能如显微镜一般看清了这么多年别后的容颜变化。朱锐发现，岁月在她身上刻下的印痕还是比较明显的，曾经如星星亮晶晶般眼睛的下面，条条细纹布满，眼眶里也没有了那种顾盼生辉神采飞扬的感受，变成了大而无神，清而无光。中年发福的外衣，在秋风还没起时，也披上了她的小鸭蛋脸上，变成了驼鸟蛋脸，头一低下，双下巴的褶皱立马就出来。这种改变，也反映在她的身上。虽然披着一件连衣裙，却很难遮住她微微隆起的肚子，还有变粗短的腿肚子，整个身子在裙子里面已经是一个圆桶形，离那时候的玲珑曲线已经越来越远了。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大妈的形象。

此时朱锐只想在心里大喊，曾经让我死去活来生不如死的一个人，就是这等模样？那时的我是着了魔了，还是着了道了，如此没有眼瞻性的眼光？

二人寒喧了几句，话题很快转移到孩子就学上面来。再次见面，卢佳佳一点生分也没有，不过也没有了以前的高冷傲骄，而是平易近人了许多，侃侃而谈，说话如在做爆米花一样。她的话题都是关于她的女儿的，什么改变自己看手机的恶习，硬是给养成她学习阅读的好习惯啦，什么她钢琴每天都是2个小时打底啦，光去名师那里学就已经花费了10几万啦，等等。朱锐一声不吭，只是频频点头配合着她的节奏，以及她想要的表情神态。

她也终于向朱锐问出了孩子来这里上学的依据，朱锐只是回答了“校区房”三个字，不想这茬子给她接上来后，又是一番如花开似的吹嘘，说是她经商的老公花了700万在此买的一套400来平米的校区房，不过人倒是没住在这里，现住的房子在东城的山水画苑，600来平米。

朱锐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在心里嘀咕，从来没听说这里寸土寸金的地方，还有400来平米的校区房。

原来自己在这么多年里，只是在收到她任职的文件中，粗粗掠一下她的名字，只觉得她在仕途这条道路上，如火箭一般直往上冲，从副科长到科长到副经理，现都已经是职工代表部的正经理了，堪称大权在握，呼风唤雨了。而自己的副经理位置象生了锈似的纹丝不动。对于她朋友圈或者其他动态什么的，竟一点也没关注。她结婚的事，也是听黄清亮说的。那天陈谊找他喝茶，说黄清亮不在家，去参加卢佳佳的婚礼了，所以才有机会溜出来罪恶一回。朱锐说，单独喝点茶也算罪恶，你被她管成什么样子啊，铁面人吗？关于卢佳佳，也仅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她结婚了，祝她幸福。

思绪又被拉到眼前来了，卢佳佳说完了，好似运动后满身大汗洗了一个凉水澡，浑身舒畅舒爽，留下“孩子学习的问题多我交流”最后一句话后，美滋滋地挥手向朱锐告别，扭着由圆桶向?圆趋势发展的腰肢过了人行道，向对面的停车场走去。

朱锐将目光收回，他有一种泪水盈眶想大哭一场的感觉，不是对这次相遇仅说了一番话就各走各路各回各家的不舍，也不是对当下二个人这样结局的悲伤，而是他发现对于她的离去，自己竟然一点感受也没有，仅是一个认识的人，一个普通的同事，一个见面打个招呼的邻居，一个在微信朋友圈里连动态都没点赞的人而已呢，他是铁石心肠呢，还是冷酷无情么，曾经那么在意的一个人，那么占据全部心灵和全部生活的一个人，在挥手告别里，真的没有带走一点云彩，一丝风儿。

他想起林青霞主演的电影《窗外》，在剧情最后，林青霞饰演的江雁容发现那个曾经占领她全世界，为了他不顾一切的康南，如今只是一个骨瘦形销的老人时，不由地号啕大哭。她一方面是为青春祭奠，另一方面也是为告别过去的自己而哭。她是在青春期的爱恋，但是在情感的维度，我们每个人不都是处在青春期呢？

晚上靠在沙发上看着儿子班主任拉的群里面的信息，还没看几条，杨舟发来了信息，说他也在群里，那我们的儿子就是同班同学了。朱锐调侃他，我们是同班同学，儿子也是同班同学，可算是有缘了。杨舟说，打住，我们是高中同学，孩子是初中同学，不一样，要想高中也是同学，你儿子可得加把劲，我儿子学习成绩可是优着呢。朱锐一笑置之，接着告诉他，今天看到卢佳佳了，她女儿也在这学校，据说买了一套400来平米的校区房。杨舟说卢佳佳撒谎不打草稿，吹牛不花本钱，但她女儿上这校是早就知道了，她这个名额是通过陈知慧拿过来的，陈知慧是公司分管职工福利的，就学也是其中之一。朱锐在心里说，原来如此，她好有先见之明啊，这么完的路就都早已经铺好了。

晚上安置好孩子入睡后，遇见卢佳佳还是给朱锐带来了一些小波澜。朱锐想起存在手机里的那张合照，想想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最后一个谜底也该到解开的时候了，尽管对于现在，还是将来，没有一点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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