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古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的上空出现了大面积椭圆形的云彩,红的,紫的,白的,绿的,蓝的,色彩斑斓,纵横交错,一直持续七日。人人感到惊奇,可人人又无法解释。
有人说,这是灾祸之兆。
有人却不以为然,说持天灾观点的人无非是杞人忧天罢了。
围绕彩云的争论一直持续到农历的九月,但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争论的地点开始转移了,由和平桥移到关帝庙西边的空地上,大家以为这样就能解释清楚了,可依然没有。
于是,持两种观点的人开始对骂,骂什么话的都有,没有规律,没有章法,没有讲究,没有辈分,都乱了套,像在蝌蚪窝里捣了一棒。乖乖,那个欢腾呦,四里花开,交织重叠,碰头可脸,一张美轮美奂的图腾出来了,真让人艳羡。再看那几个骂人的人,皆红光满脸,一骂一长串。他们都习惯了,绝不可能重复,荤的,素的,不荤不素的,又荤又素的,带脏字的,不带脏字的,文骂的,武骂的,没有骂不全的,没有不华丽的,没有不中肯的,没有不中听的。骂完,他们便大笑,扯着嗓子笑,跪在地上笑,吊在树上笑,提着裤子笑,袒露着生殖器笑。哈哈,多了去了,五花八门。被骂的人觉得理亏,就蹲在地上,红着脸,掏着耳,低着头,抽着烟,老烟叶,但不言语。不言语归不言语,心里却是一番惊涛骇浪了。叫你猖狂,叫你嘴贱,叫你人五人六,叫你装模作样,哪天下大雪了,都塞进你的嘴巴。不,还有鼻孔,两只鼻孔都塞得死死的,不能说话,不能吃饭,不能喘气,死了算了。还有,哪天下大雨了,倾盆大雨,最后连屎一起下,淹死你们这群狗不吃的蠢驴。最好下冰雹,砸断你们的辫子,让溥仪连夜派几个人来杀死你们。或者哪天温弼德带兵来了,宰了你们这帮娘奶都吸不出来的龟孙儿。呜呼,哀哉!这几个处于下风口的人只有咒人的能耐了。他们连眼珠子也不敢动一动,唯恐被那些盛气凌人的家伙看到,一脚踹来,伤了元气。
关帝庙是古城最大的建筑,占地一点二顷,恢宏磅礴,凝仙聚气,是一块远近少见的风水宝地。庙西有块空地,国槐、洋槐、银杏、桃树、杏树、楝树、皂荚立于其中,树上的叶子有点发黄,也有点发绿,极少数是发黑的。
石墩上坐满了脸色蜡黄的老头,大多四十来岁,嘴里都叼着一杆渍油的烟袋,瘪瘪的烟包一晃一晃地,像皇帝赐予的腰牌,又不太像,倒酷似他们脏兮兮的阴囊。这块地的中间有道小沟,水面清澈,水流声不大,流向不远处的圩河。小沟最多两步宽,弯弯曲曲,像一条精灵的美女蛇,吐着可爱的银信子。
相传,关帝庙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登基的第三年下旨建的。这也不是没有道理。朱元璋打天下时经过这里,他的二夫人于氏便是在那时娶的。这事马大脚当时并不知情,等她知道以后,已为时已晚,胜利者是不该受到谴责的。得于氏者得天下,是刘伯温说的。当然,刘伯温并没说是哪里的于氏。关键问题是,朱元璋在古城时想起这事来了。既然想起来了,就必须立即办,就差人去寻找姓于的姑娘,没费多大的劲,就找到了。于氏漂亮可人,一米五八,一头乌发,眼珠又大又黑。来到朱元璋面前,竟被他一眼相中,当晚就和她洞房花烛了。果然没出四年半,朱元璋就胜利了。于氏被他册封为雕子妃。于氏并不生气,她说自己习惯了,古城人俗称雕子,称她雕子妃又何妨呢。
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日头依然清纯,天地合一,像只巨球,把人困在中间,但没有不喘气的。议论彩云的事还在上演着。
有两个二十出头的男子与众不同,一个是四毛,另一个是阿三,他俩压根不愿掺和这点破事。两人装束打扮基本相同,都穿着青灰色马褂,斜扣着纽扣,怀里都抱着一只大公鸡,在小沟南二十米的地方蹲下来,松开鸡,撒把大麦,紧接着抽烟。
既然有好戏看了,说闲话的人就不再争论,也懒得再骂人,都过来凑热闹。他们像烟鬼,吞云吐雾,熏得大家睁不开眼。他们的喉咙像一只只粪桶,永远有咳不完的黄痰,带着血丝儿,黏糊糊的,惨不忍睹。嗓眼里发出的声音像小蝉,比蝉小一半,人称金姐喽龟,不叫便罢,一叫就让人听得不耐烦了。
四毛磕掉烟灰,急躁地说:“辫子燥得挺直了,嗓子燥得冒烟了,还不赶紧开始!”
阿三没说什么,于是斗鸡就开始了。
两只鸡像两个吃了牛鞭的壮男,找不到发泄的异性,突然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它们是老相识了,不知道斗了多少回,心性脾气彼此了解。所以,它俩不需多客气,也不要过门,都浑身带劲,攻击力超强,一啄一个准,凶巴巴地,像对待战场上的敌人,你死我活,杀气腾腾。这时,人声鼎沸,夹杂着咳声、笑声、喘气声、叫骂声,一片混沌,但的确听不清叫唤的内容。场面很乱,乱得如麻,剪不断,理还乱。人们按自己的喜好分成两派,站立左右,像上朝的大臣,期待自己心中的“偶像”能够出奇制胜,说不定能分享到一些喜面钱。
一个时辰过去了,仍分不出谁胜谁负,两只鸡便停下来,喝点水,卧在地上,吃只蚯蚓,于是,又来了精神,又开战了。
四毛的鸡叫“黄老邪”,是他特地请人给它起的名。据说起这个名字他花了不少银子,大约二两有余,花光他卖了半年扫帚所积攒的钱。他不怕花钱,希望通过这个名字赢遍天下大鸡,换来滚滚的财源,扬孟家威名。
黄老邪周身黄羽毛,没有其他颜色,连鸡冠也是黄的,让人爱怜。
四毛二十一岁,头戴一顶青帽,肤色比一般人白皙,脸膛周正,虽然算不上古城的美男子,但也说得过去,身上透出一股阳刚之气。他是古城的老户,朝前推六代,都住在这里。他是喝圩河水长大的,牙齿黑黄,这与他长期抽老烟叶有关。
四毛身后拖着一条长辫子,杵着地,嫌碍事,就甩在脖子上,缠了两圈半,盘成一个大结,像个戴枷锁的犯人。他眼圈通红,紧盯黄老邪的一举一动,冒出两道贪婪的光束。他索性摘掉头上的破帽,扔在脚下,单膝跪在上面,做着各种手势,嘴里喊着号子,歇斯底里,期盼黄老邪能给自己挣回面子。
昨天,四毛已经和阿三进行了一场较量,也是在这个地方,也是这个时辰。可惜,他输了,输得很惨,赌资是一块大洋,疼得他一夜无眠,直到现在牙齿还在剧烈地痛着。
四毛恨得咬牙切齿,这次便主动把赌注增加了一倍,银元由一块变成两块,目的是想把昨天输的捞回来。清晨,四毛把家里仅有的二两银子都兑换出去了,换了三块大洋,本打算一次赌完,可又担心家里的吃喝,才改成两块。
“红司令”是阿三的命根子,它羽毛纯正,脚红,唇红,屁股红,比洋红自然,像桃尖上的红。阿三对它比对自己的闺女好,仅次于他的妻子温氏。他逢人便说,有了这两样,就什么也不愁了,女人可以心贴心地照顾自己,使他心情舒畅,红司令能够博取人们的喝彩声,让他身价倍增,信心十足。
红司令是阿三从丈母娘家带过来的。那时,它还小,刚从蛋壳里爬出来,毛茸茸的,样子可爱。他不敢明目张胆地把它拿走,就趁没人时掖进裤裆里,偷偷带来了。除这只鸡,他还带来一位姓温的小姑娘,后来成了他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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