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日未时
塘岩乡,地如其名,环绕宽阔湖面建成的中型城镇,房屋照例取周边石材塑造,令卜时渊想起乾州兴漠学院遗址的茫茫戈壁。
这种荒凉的美感,每年也会吸引许多外来游客观光游玩,这里的旅游项目,除过钓鱼和爬山,还剩下夜空星旋,因此塘岩乡还专门开发了一处所谓“情令山”,就在岩突高山仙人石旁,情侣们登上长阶,拿出在集市上买好的情令牌,面向仙人石许下诺言,以令牌为证,象征贞洁无污染的爱情。
一队人从远处快马加鞭,扬起尘土卷风而来,正是早上方从驿站换过马匹的卜、平、蓝等一行人。善马的蓝榘镇一马当先,随后卜时渊、平波清并驾齐驱,精壮紧跟,队尾是行路观察的昌沛荣。
再要往西边去,就要进入献祥地界,红叶边境,两山雄起,坡陡林深,只有中间一条小道唤作问仙道口,方便行过这段险路。红薪联的卫兵守在道口,时时检查来往行脚。
到得道口前不远,卜时渊带众人牵马步行,卫兵们望见这队人马,早已严阵以待。
“你们是干什么的?”为首的中年卫兵只有头盔下露出胡子拉碴的肉包骨。
“我们是去献祥经商的,还请各位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卜时渊扯起笑脸,掌中不知揣着什么便放到众卫兵手中。还有行商过路,卫兵队长毫无慌乱,只叫出示通关文牒放过,卜时渊见状也要带人过去,哪想中年男人即命卫兵们持戈拦下。
“等等,有没有文牒、证件?没有可不能过去。”男人甩着银铁碰撞的臂铠,昂首问。
卜时渊算是明白,这老兵油子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看来是臜私不够,要与他为难到底,“老总,我们可都是正经人,你就行行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屁话真多,先逮了再说!”男人耐不住性子,看卫兵们狼扑,剑拔弩张之时,卜时渊却蓦然拿出镶红边的令牌,男人赶忙挡住众人,一个后仰差点晕厥——他做事许多年,只有两次看见这种令牌。
“这个通行证够不够?”卜时渊敛起笑容,抬手问道。
“够够够!老总,您行行好,今天的事……”男人捧出银子要交还卜时渊,左右张望间,都是识时务的老兵,纷纷拿出银子要还回去。
卜时渊唤众人上马,却俯看众卫兵,“银子你们就收下吧,兄弟们也辛苦了,改善改善伙食。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们很顺利通过了隘口。见到你们联队司令岳虎丹,代我向他问好,就说卜老弟路过。”
踏叶而去,马蹄声渐远,男人捏了把汗,顺手包紧鼓鼓当当的袖口。
易府内堂正是众楚群咻,虽然易与雯多年下来已经形成了一定的免疫力,可是这些个老婆子、老头子喋喋不休还是让她头脑昏沉。好在与幼时不同,醒木拍在案上,也不由得众元老们再叽喳喧嚣。
“弓家的小子封了家里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多年的赌场,这是摆明了要跟我们开战!”
“小子就是小子,没有经历过混乱的年代,恣意妄为,看样子又要搅乱城里清静了。”
两个老头子易谦臻、易启智正是易家里排得上号的鹰派人物。易与雯见众人又议论纷纭,暗笑“清静”,高声道:“弓家既然对聚财宝下手,其他的赌场也不见得就能幸免,我们还是尽早做好舍弃各个赌场的打算,另寻出路。”
“说得好听,雯妮子,你知道这些赌场有多大流水吗?要是没有了这些赌场,司安系统,这么庞大的家族,几千张等着吃饭的嘴,你来养活?”
“真是爹娘没有教好,没过过苦日子,要不是你讨不知道哪里找来的野男人,弓家怎么会这么快跟我们撕破脸?跟大荣嫡后的易咸一样不省心!”紧接易谦臻的话茬,易宣萱毫不避讳且骂且怒。这个婆娘最擅长攻击自己的出身,若是顺着话路,易与雯便要着了这婆子的道。
“当初家族财政亏损,人员冗杂,弓家处处压迫,几乎处于崩溃边缘,正是我带领易家走出的困境,过去和现在没有什么不同,易家不过丢失了几个肮脏的地下赌场,你们就要死要活的,知天命、耳顺的年纪,还不如我一个黄毛丫头淡定!”易与雯猛然从座上立起,把要发作的老人们都给压下,“假城里街痞流氓之手的赌场,丢了就丢了,我已经制定好了计划,借安氏商行的力,在红叶城置办新的产业,这些产业……”
“对对对,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和安家联姻,安家主已经和公子说好了,我们马上把婚期提上日程!”易宣萱顺势起身,惹众人起哄。易与雯不再说话,盘算着任事的团队,不得不去见商行西处的人了。
安若素携众人赶回西处,遥见两个老人出门来迎,安若素拉住吴烈道:“吴叔,您不用担心,事情已经办妥了,几天之内郡军就会放人。”
“好,好,好……”吴烈轻拍安若素手背,“太感谢公子了……”
班老朝安若素使眼色,安若素心领神会,便要入屋,“这都是举手之劳,吴叔不用客气。恕我还有公事在身,招待不周,先失陪了。”
“爹,你回去吧,这几天就先别做工了,好好休息。我还要帮公子端茶送水。”吴依嘱咐吴烈,紧随安若素而去。吴烈唯唯哎哎,凝望西处门匾许久,方才离去。
安若素等人走得快,已然进了屋里,吴依上廊,只见到大家忙得不可开交,班老在敞厅外侍立,安排从人秩序,这才不至于炖作一锅乱粥。
“班老,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吴依轻搓双手,上前询问。
班老一时顾不得回答,堪堪把杂事理顺了,将吴依拉到一旁,“小依啊,你今天就回去吧,公子已经给你批了假,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多陪陪你爹,我们这里人手够了。”
“班老,今天行里这么忙,我更不能搞特殊,您就尽管吩咐,我晚上回去也不迟。”
见吴依不肯辞行,班老小叹片刻,目光流转间,半笑道:“也好,你就负责添茶倒水,在待客厅里时时伺候,有需要的就满足,你做事细致,这事交给你我放心。”
“好。”吴依说着,上前主动接过糙汉手中餐盘,平端将甜点送入房内。
席间有六人,便是公子三人与中年男人等三人对坐,男人跪在席上左右摇晃,很是坐立不安,想来是不习惯跪坐,双腿有些酸痛麻痹。
安若素正招待众人用茶,见甜点端上,颔首称好,看侍女拿盘一旁侍立,好不诧异。司寇雄身旁骨干眼神怪异瞥过侍女,夹在中间的主角终于支持不住,一屁股贴在座垫上,还得靠手臂撑起两侧。
“雄爷,昨天班老专门送过来的信你应该读过了吧?”
司寇雄一愣,换了个姿势靠在茶几上,“读是读过了……那封联名信,真是南北两处写的?”
“是啊,我还特意让他们分成两部分,毕竟苍商主和冉商主的字迹差别还是蛮大的。”
“他们怎么会写这种东西……”司寇雄不禁犯嘀咕。
“雄爷知道今天弓家对聚宝财下手了么?”
“他们今天动手了?”
见司寇雄一惊一乍,安若素暗道是早已得到内部消息,“弓家对易家下手或许和空廌的失踪有关,但也从侧面说明了一点:只要弓家想动我们,随时都能下手,现在的安氏商行,东西南北四处各自为政,简直可以说是四分五裂,比易家还要脆弱,还要不堪一击。”
司寇雄扁着嘴一口嗦下布丁,只是不置可否。
“但是雄爷你这样有才干的人,我还是希望你能继续在商主的位置上稳定局面,现在商行正是要用人的时候。”
司寇雄怔怔望向抱胸俯看自己的安若素,“你以为这是在谈判”这样赤裸裸的威胁很能打动人心。郡东已经丢了,他这个所谓的东处商主无足轻重,说到底,除了西处,其他三处都是靠安家的势力上的位。他并没有投靠不讲理的弓家的余地。
“你想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就在这两天。”安若素拍手,从人即时取来文件。
阎顺才立于御边墙上,远望周千里,朝夕见平原。尤慎在墙边陪着隆岚钟,众人都在遥望宣尚的密林。
“那些是什么人啊?尤师还得亲自去陪,好大的排场。”
“应该是中央军委会派过来帮助侦察的专家吧,看样子是出了什么事。”
阎顺才闻听身边军士私语,顺道取路下楼梯,“大个子,瞿钟,不准交头接耳,时时警惕西边可能出现的军情!”
“是,阎帅!”两人背身挺立敬礼良久,殊不知阎顺才已然到了外墙边。
隆岚钟与小队众人已经在墙边等候多时,按照约定的最晚期限,甲丘乐应当正在火速赶回,眼看悬日西移,或阴或晴,风音灌耳,一道人影凭空浮现在草原上,是如此渺小。
见到甲丘乐归来,稍显懈怠的小队众人立马振作精神,隆岚钟更是亟不可待,径直上前迎接。
“岚子,这一趟下来,收获颇多啊!”甲丘乐远远举起手中野味,大笑道。
众人不肯落在隆岚钟之后,一起将甲丘乐围住,尤慎调侃道:“甲兄一路上还有闲情抓野物,看来确实是大有收获。”
众人哂笑间,便领甲丘乐继续向御边墙走去,隆岚钟接过甲丘乐肩上的小野猪,问道:“云蛮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异常?”
“你想要的那种异常没有,不过我倒是多次听到了‘图依亚特’这个词,云蛮大部年轻人都动员去了西边,云蛮女人应该没有告知部落我们的消息,但是落山蛮现在的骚扰可是有加无已。”
“‘图依亚特’?战争?”尤慎听得云里雾里。
隆岚钟与甲丘乐相视而笑,正好到了御边墙,众人便到内墙找了块空地就着石板坐下,“尤师长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在扶济区的时候发明的一种侦察法,叫‘先验法’,就是在侦查情况之前,先根据我们手头已知的情况和资料推断出大致的形势,再假定几个关键词,这样在侦查情况的时候,就算因为干扰或者语言不通听不清对话,也能对状况判断出个大概。”
“是啊,就像这次,岚子给我的关键词就是‘图依亚特’、‘欠啼(间谍)’、‘具山楼(紫烟军)’和‘阿珠玛依(侦察活动)’。”
“没想到隆公懂这么多蛮语,深藏不露呐。”靠在墙边的阎顺才笑道。
隆岚钟客笑摆手,“既然云蛮的缇彦没有向部落告发我们,说明有争取的可能性,她掌管云蛮祭神的圣地,想必在族中的地位不低,趁着云蛮四面受敌的时机,现在言和成功的把握很大。”
隆岚钟瞥过尤慎,看向阎顺才,这位师长的注意力全在老副身上。
“我们齿蛮过去和云蛮是有交情的,”尤慎抄起木棍在地上画了个圆,“互相仇恨打仗,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情,我看,让仇恨在我们这一代终结也是大功一件。”
“隆公的计划?”阎顺才旋即问道。
“还是老样子,由我和韩雬雯去见缇彦,其他路线的侦察计划暂时搁置。”
甲丘乐来到隆岚钟身边,递送一颗黑色小丸,“岚子,这是我自制的烟球,平时放在袋子里,到危急时刻只要拿出来稍微加热就能冒烟,不但可以误导追兵,只要不是雨天在密林里也能向外传递消息,拿上它以防万一。”
隆岚钟颔首,与在座众人一一交换眼神,“在此之前,我们要先调整三师的战略问题,实际上就是三师未来战略收缩和突进方向的问题。”
安若素坐在窗边,呆呆望着晴幕悬盖的红叶,城中景色一览无遗。原本设想今日要繁忙大半天,不曾想司寇雄喝了会茶,谈妥后便要离去,他多次劝留,最终这位东处商主仍然要走,他也好省下一事。
门外檀风袭入,想来是家人端茶送来,待得屋内寂静,安若素仰天喟叹,余光里,这才注意到有人坐在墙边沙发上。
“怎么了?”安若素转向端坐的吴依,问道。
“商主好像很累。”吴依轻声细语,增了安若素几分困意。
安若素稍稍露笑,“小依,我想好了,等你哥哥出来,我就送你们一家三口启程去郡西,郡西蒸蒸日上,待在郡西总比留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要好。”
“要是我走了,谁来照顾公子?”
“什么照顾不照顾的,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吴依“噗嗤”地笑出声来,安若素看向她时,她已掩住小嘴,“商主有时候也会突然很霸道。”
“霸道吗……”安若素为这笑意所感染,“小依,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对三大家族是怎么看的?”
“三大家族……弓家总是很霸道,易家也做过一点好事吧,但是坏事也做得不少……安家……其实挺好的。”
“挺好的?我以为我做了好事,到头来,还是和他们没有一点区别。我其实也是个卑鄙小人。”安若素徜徉在无尽绵延的白云里,漂浮欲坠。
“我没读过什么书,不懂的事情太多了。可是我觉得西处的大家都和我一样,都很爱戴您……会关心大家的身体,会大方地请大家吃大餐……大家之间,都像朋友一样……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呢……”
是啊,安若素太清楚自己是一个心软的人,如果要临机决断,大多数时候反而不能多想,亦或要变得麻木。如果是岚钟兄,他一定不会多想,反而会乐在其中吧?
双目渐渐合上,一切都很安详,轻柔“午安”补道,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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