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定五保户
夏日的晴空是响亮的,到处是嘶鸣的蝉声,有高亢的,有婉转的,此起彼伏。绣河边的柳树以及院子里那高高的平柳树,均成了蝉的舞台。在白亮亮的日光下,热气弥漫,闷得让人几近窒息,可它们却比赛似的,从天亮叫到天黑,丝毫不见疲倦。
王杰生家的麦收没费多少力气,地里的麦捆是王怀礼用牛车运到场里的。两家的女人和孩子将麦子刈头后,晒了两个晌午,便用碌砫碾压了。家里的忙活也就基本过去了,王杰生又推着小车去西山打石头了。
西山学名为灯笼山,位于绣河的西边,有三里路远。
王杰生身材高大,红红的大方脸衬着宽肩,稍显驼背,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复员之后,他一直干石匠,因为人正派,做事很讲原则,就被推选为村长。
正在歇息的时候,村里的广播喇叭唔里哇啦地响起,隐隐约约地听见叫王杰生回大队部开会。
早已偏西的太阳拉长了树的影子,同时也送来了阵阵山风,石膛子里的闷热渐渐消退。王杰生收拾好錾子、铁锤和钢钎,穿上白色对襟汗褡,推着小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家走去。
在大队部的墙拐角处,王杰生碰到民兵连长张玉祥,两人前后脚地走进了院子。
大院西边的杨树下,张超和王业发坐在石块上,正低头下着“五棍”棋,不远的夏兵华则用功地绣着鞋垫。
“你俩可算来了。头插钱罐去了,——睁眼就是钱了。”张超开玩笑地说道,语气中夹带着讥讽。
“就是的,外懒家勤,天明干到天黑,大队的活一点也不干。”夏兵华拉了一针线,头也没抬,接口数落道。
自从王杰生和张玉祥进门,王业发就察觉到两人脸色不对,便闭嘴不言语。
当夏兵华说完这句话后,王业发吧嗒了两下嘴,心里暗道:“完了。你这个娘们儿,一时不挨操就难受。”
王业发正想着,就听到王杰生夹棒带刺地说,“你不干有干的哟,有当牛使的,有别人伺候的。俺们不干一家人就饿死了。”
王杰生呛了一句,张玉祥接口道:“是啊,渠道里正放水的,得赶紧把地灌透了,要不然就耽误种地了。你们三个人,整个村里最清闲。长立和凤玲也正在浇地的。”
“好了,别打嘴仗了,我们也都是为了大队的工作嘛。”看到两人都冲着夏兵华去了,张超急忙说,“人齐了。咱们讨论五保户的选定问题。咱先确定下来,过几天开村民大会,在会上公布。”
“这是正事,确实应该先定出来,得让老少爷们挑不出毛病。”张玉祥抽着烟说。
“嗯,咱得先把享受五保的标准定出来,根据标准再筛选五保户的名额。”王杰生抽了口烟,说。
“标准都是人定的,邻里邻居的,谁家有个困难,帮一帮,差不多就行了。”张超不想定标准,就想直接筛选名额。
“那不行,没有标准怎么筛选。谁没有个叔伯大爷的,都卖人情、拉关系。真正吃不上喝不上的人,要是选不上怎么办?”王杰生吐出吸进口里的烟,瞪大眼睛,急忙说。
“依据标准筛选,谁也挑不出毛病,老少爷们儿面前也好交代。”看到耿直的王杰生坚持原则,张玉祥就态度鲜明地加以补充。
“老王和小夏,你俩的态度呢?”看到王杰生和张玉祥态度坚决,毫不退让,张超就把皮球踢给了他两人。
“差不多就行了呗,要是太较真,谁会领你的情,说不定还骂你呢。”夏兵华停下手中的活计,撇了撇嘴说道。
“他们或许不会骂。可是真正的五保户会骂,全村的父老乡亲会骂,我的良心也会骂。”听到夏兵华蛮不讲理的话,王杰生有些激动。
“必须制定一个标准要不就乱套了。”看到王杰生激动的样子,张玉祥坚定地说。
“是啊,得叫老少爷们说的过去。”王业发看到王杰生和张玉祥两人如此坚决,又不想得罪张超,便含糊其辞地说。
“那应该定什么样的标准?”张超退让了一步,看着王业发问。
“第一条就得严格卡住有无劳动能力。如有劳动能力的,一概不考虑。”还没等王业发开口,王杰生立刻说道。
“第二条就是生活没有来源的。”王业发提出了一条谁都不得罪的标准。
“第三条是没有儿女养老,也没有父母抚养的。”张玉祥也补充了一句。
“对,这三条是硬杠杠,缺了一条都不行。”王杰生没有顾及张超,斩钉截铁地说。
“必须把大队的照顾给最需要的人,不能叫老少爷们儿戳脊梁骨。”看到张超气得脸色发紫,张玉祥点着了一根烟,说。
王杰生和张玉祥两人犹如机关枪一般,一股脑儿地把心里话倒了出来,堵住了张超的嘴。
张超胸脯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抽着烟,眼睛直直地瞪着王业发。
王业发感觉脊背发凉,心跳急剧加速,搓了搓手说:“如果严格按照这几条标准来,那咱村里还有几个五保户啊?只要具备其中一条,就可以考虑嘛。你说是不是,小夏?”王业发又说了一句谁也不得罪的废话,把问题踢给了夏兵华。
“是啊,这样还能有几个。把钱都自己箍着吧,谁都别给。”夏兵华被王杰生呛了几句话后,一直气呼呼的,被王业发这一问,就随口堵了一句。
“一个都没有更好,这样村里的老少爷们儿就能少交些提留款。就算一个都没有,也不能把五保户的名额给那些不够条件却来吃白食的货。”王杰生被夏兵华激怒了,大声说道。
“党的政策制定向来是少数服从多数。现在我们也进行举手表决。”张超看到眼前的形势,觉得投票对自己最有利,而且也不违背政策。
“同意王杰生意见的同志请举手。”张超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张超话音未落,王杰生和张玉祥立刻举起右手。王业发、夏兵华以及张超都没举手。
“同意符合三条标准中其中一条即可评为五保户的请举手。”张超说完就举起了手,夏兵华也不再绣鞋垫了,举起了小手。
张超看向王业发,夏兵华也一个劲儿地给王业发使眼色。但王业发最终还是没举手,选择了弃权。
“两票对两票,结果待定。接下来,咱们再讨论一下五保户的名单。”看到王杰生和张玉祥两人拟定的三条标准未获通过,张超暗自高兴地说。
王杰生气鼓鼓地抽着烟,一言不发;张玉祥也是气得侧身倚靠在杨树上,抬头望着天空,仿若入定一般。
“你把五保户筛选名单念一个,咱们就讨论一个。”张超点了支烟,对王业发说。
王业发急忙从黑革包里摸出一张纸条,展开后念道:“老哑巴。”
众人皆沉默不语。
张超说:“通过,下一个。”
王业发在老哑巴的名字后面划了个对号,接着念道:“赵三娘。”
众人依旧没有发言。王业发在赵三娘的名字后也划了个对号。
王业发继续念道:“老憨。”
众人还是没有发表意见。王业发在老憨的名字后又划了个对号。
“刘长连。”
“不同意,刘长连身体那么壮,跟牛似的。让他吃五保?”夏兵华率先提出反对。
“嗯,不同意。”王杰生紧接着说道。
“我也不同意。”张玉祥随声附和。
王业发在刘长连的名字上划了一道斜线,接着又在后面打了个叉号。
“张福贵。”
“同意。张福贵既无父母抚养,又没有生活来源。”王业发话音刚落,夏兵华便迅速地表态。说话间,她撸了撸手腕上那细链金黄色圆面电子表。这块手表是张福贵在集市上偷来的,前天打麻将的时候,趁着张超和王业发没留意,张福贵悄悄塞给了她。
“不同意。”张玉祥倚着杨树,拖着长腔,懒洋洋地说。
“是啊。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要父母抚养?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吃五保,传出去岂不是个笑话?谁不说绣河村的干部瞎了眼?”王杰生哭笑不得,自谑道。
“关于张福贵的名额,咱再举手表决。”张超环视了一圈,说。
两票对三票。
尽管觉得让张福贵成为五保户不太合适,但由于收了张福贵的一条烟,王业发还是犹犹豫豫地举起了手。
“通过。经民主投票,张福贵被定为五保户。”张超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扭头对王业发说,“你找张纸把通过的人名重新抄一遍,我们都签上名,张贴在墙外的黑板上。”
“这样的人能定为五保户?怪不得庄里人骂当官的瞎了眼。我不签。谁爱签谁签。走了。”王杰生气鼓鼓地说着,推着小车出了大院门。
“我也不签。”张玉祥跟在王杰生身后走了两步,回头说道。
张超望着两人的背影瞪大了眼,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驴操的。”夏兵华在头上擦了下针,狠狠地扎在鞋垫上,扭头骂了一句。
“还签名吧?”王业发低声小心地问道。
“还签个屁。”张超对着王业发吼了一句,起身抓着烟袋,背着手走了,出大门的时候,把脚下的一块小石头踢出老远。
“你和张福贵说声吧,他想吃五保的事叫王杰生搅黄了。”王业发朝着收拾包的夏兵华说。
夏兵华刚想拒绝,抬头看见王业发小跑着出了大院。
“王杰生个狗操的,弄了一圈还得叫老娘给擦腚。”夏兵华一边嘟囔着,一边狠狠地锁上了门。
在王言路的肉摊处,夏兵华碰到张福贵,将详细情况告诉了他,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不少坏话,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王杰生身上。
张福贵气得几近疯狂,抬脚将在肉案子下乱转悠的黑狗狠狠地踢了一脚。黑狗夹着尾巴,嗷嗷叫着跑开了,还不时地回头看看气得脸都变形了的张福贵。
“王杰生当过兵,退伍后一直打石头,身体结实得跟铁打似的。明着我打不过你,那我就来阴的,一定要弄死你。”身材瘦削的张福贵满心愤恨地想着。
张福贵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在街上溜达,脚步有气无力地拖着。不知谁家的老母鸡受了什么惊吓,“咯咯”地扇着翅膀飞到矮墙上,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怪物。张福贵瞅着老母鸡,忽然一抬手,做出一个扔石头的姿势,把老母鸡又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叫着飞走了,留下一串“咯咯”声。
街上的行人少得可怜,道路也似乎宽了许多。
十一看书天天乐!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10月1日到10月7日)
飞卢小说网声明
为营造健康的网络环境,飞卢坚决抵制淫秽色情,涉黑(暴力、血腥)等违反国家规定的小说在网站上传播,如发现违规作品,请向本站投诉。
本网站为网友写作提供上传空间存储平台,请上传有合法版权的作品,如发现本站有侵犯权利人版权内容的,请向本站投诉。
投诉邮箱:feiying@faloo.com 一经核实,本站将立即删除相关作品并对上传人作封号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