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命于道 第4章 锻刀之神

“话说有一天，湘东王打猎完浑身疲惫，回到府中就跟堂客徐妃躺在一个被窝。忽听得床榻下面有响动。王爷便把手伸到榻旁问：‘是阿黄吗？’阿黄舔了舔他的手应道：‘是我。’”

耿异的一番话，叫前来奔丧的乡亲们脸上那本就硬装出来的沉痛表情彻底绷不住了。

好在助念的和尚们比较有职业操守，仅仅稍作停顿，就继续庄重地念诵《法华经》。

而把几块铁锭打磨平整，用铁钳夹好塞进炉子里等待熔合的周衍也总算能稍微歇会儿，舀了瓢凉水递给耿异。

耿异大为感动：“你出了这么多汗，居然让我先喝？”

周衍没好气地说：“我只是想让你把嘴闭上一会儿——虽说先前叫你别在意我家的白事，可也没打算把这里变成庙会呀。你再讲下去，我都打算到门口支个摊收钱了。”

耿异没脸没皮道：“那我可得分一半。”

等待铁锭熔合的工夫，周衍再次对耿异自称为湘东王府服务一事提出了质疑，毕竟哪有人成天拿给自己发薪水的东家开玩笑？

但耿异对这一说法进行了驳斥：“一看你就是没给别人家做过工。但凡是替别人干活的，那心里头都恨不得把东家给剁了。要是哪个月忘给工钱，保证干活的人比他仇家下手更快我跟你讲！”接着又是一大段牢骚。

周衍劝他：“你别这么激动。你不是说湘东王给的挺多吗，怎么还这么大意见？”

耿异却愤愤不平地说：“想我从小立志当大侠名扬四海。因此勤练武艺，挑战各大武者，很快在南郡地界打出些许名气。于是湘东王以高薪引诱我投入他门下——并不是我意志不坚，实在是他给的太多——然而等我拜入王府后，王爷交代我许多差事，却总有一个要求：不得泄露身份。”

周衍立刻插话：“可你不还是告诉我你的身份了吗？”

耿异摆摆手：“办完这件事我就准备脱离王府了。实话跟你讲：我宁可不要那么多薪水，也希望走出去别人都认识我，冲我竖大拇哥：‘瞧瞧，那是江陵大侠！’说真的，替湘东王做事的这几年，每个月多则一两万，少则八九千，根本不知道怎么花，赚钱赚的我很痛苦……”

周衍听到这话，原本就习惯性垮着的脸变得更难看了。

就在谈话要陷入僵局时，伴随着阵阵呼喝声，一个熟悉的身影奔入院中。

只见那换了身黄黑袍子、须发皆白的长贤子师傅，风度一点也不翩翩地冲到周衍面前，劈头盖脸指责道：“小周啊，你不地道。家里出这么大事居然不喊我！”接着恨恨瞪了那些做法事的和尚一眼，以手掩面附身轻语：“一样的事，我最多收你三分之一钱。”

周衍也无奈，摊手道：“我那差两天的岳母生前崇佛，最后请个道士送她，这也不像话呀！”

长贤子两眼圆睁：“噫！你懂什么？佛本是道嘛！”

周衍无心和他进行佛道之辩，因为铁锭已经熔合得差不多，该进行锻打折叠再锻打了。

随着叮叮当的声音迸发，长贤子往后躲了好几步：“瞧着点，别给我道袍燎了！”

而耿异却终于停下那张似乎有说不完话的嘴巴，专心看周衍打铁。

周衍决心拿下那幅张僧繇的真迹《天监十三年·皇上在盂兰盆会》，因此使出毕生绝学，将铁锭反复折叠至五百层，一直敲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才进入下一步工序——

敲长铁块，插入一方底座进行固定，接着拿出一只大扳手，套在材料上端，直接开始强力手拧。

“嚯——你这是什么手法？”耿异和长贤子二人都看呆了。

只见铁块在周衍的强拧之下呈双螺旋状，如蛇交尾，并最终再度熔合。

又经过一夜的加热、塑性、淬火、冷却，枪胚终于渐呈雏形。

为保万无一失，周衍又将枪胚回火小半个时辰，再从储物间里挑了根上好的柘木，把枪胚固定，套上紧实的铜箍，最后再上砂轮打磨。

等到枪头终于打磨光滑，已经是次日晌午。

“好了，你看一下行不行？”

周衍用最后的力气将长枪丢进耿异怀里后，就往脸上盖了块湿布，仰头躺倒在长凳上。

耿异止了鼾声，揩去眼屎，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怀中多了样东西。待醒过神，立刻发出惊叹：“好一杆神兵利器！”

眼前的枪头形制与之前并无差异，区别只在于现在这根枪头上布满细密的波状花纹，美妙绝伦。

耿异爱不释手，也不管院里有没有人，当即挥舞起来。而神器就是神器，就这么一挥，还会讲话呢：

“砍脑阔地，你想劈死我啊？”

棺材匠董二伯把耿异骂到一边，随后到处找周衍：“小周，你要的滑盖棺材，是想要从脚往头滑的，还是从头往脚滑的？”

长贤子被吵醒，瞄了一眼脸上盖布的周衍，就搭茬：“各做一副吧，应该都用的上。”

“用上个鬼啊！”周衍烦躁地将盖布扯了：“你个修道的说话怎那么损呢？”接着随口应付董二伯：“从头往脚滑的吧。”

他本想说的是从脚往头滑，但打了一夜铁实在太过疲惫，舌头不听脑子使唤。董二伯也没细想，扭头便回自己家忙活，最后打了一副不伦不类的滑盖棺材出来，给丁六姑下葬。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眼下耿异及时叫住了董二伯，跟昨天下午面对周衍时一样，掏出那块代表湘东王府低级卫士的铜牌，询问他是否在哪里见过一样的纹路。

董二伯这种喜欢四处打听事的闲散老头自然对集镇里发生的一切大事小事了如指掌，立刻指出，他见过几匹头戴同样纹饰当卢的骏马被庞五酒肆的伙计牵到后院照看。

又问今早有没有再看见？

董二伯说大概卯正时分，看见几个身着红色戎服的人骑着马去了集镇东边密林。

“看来他们很急嘛……”耿异随手丢过去一小枚金锭。

董二伯接到手上看清后，却不敢揣进怀：“回了几句话而已。”

耿异却说：“这里头还有七口棺材的订金。”

董二伯哪里管七具尸首从何而来，只知道闲了两年终于又可以忙起来，高兴还来不及，不忘问：“您也要滑盖的吗？”

耿异想了想，说：“我要翻盖的。”

目送走了棺材匠，耿异懒洋洋躺在这干热的小院里，僧侣们的助念声充耳不闻，一心盘算着两个美妙的方案：

一是娶上好多美貌的媳妇，心安理得地从这个郡溜达到那个郡，当然结实的箱子必不可少，以便装上他从值勤媳妇那儿搞来的各种纪念品，作为他在江湖弟兄们面前的谈资。

二是明天就去找那位曾扮演过阿黄的王府侍臣暨季江，请他帮自己完善一册独门武功秘籍——《耿家枪法》，跟传说中由赵子龙所创的“七探蛇盘枪”齐名。弄好了，整个南梁都会知道有江陵大侠这么一号人物。

这两个主意其实并不是临时起意，从年初开始耿异就已经在琢磨了。在不同地方娶妻是钻了律法的空子。民间婚书一般只在当地郡县留有备份，人家朝廷才没那个精力去管你小老百姓的私生活。因此只要确保媳妇们平时没有交集，就能既充分享受到跟不同女人相处的快乐、又避免了很多烦恼与冲突。

第二号主意则是听另外几个侍卫吹嘘自家武艺时得来的灵感。其实内行人都明白，实战兵击哪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套路？都是拼力气、拼反应，演变到最后其实全差不多一套动作，就看谁吹的响。

但要完美实现这两个方案，前提还是得把那七个家伙干掉，夺回失窃的马匹等物，否则不能一战成名，再多的点子也是空想。

而从几天前跟那帮家伙交手的经历来看，纵然江陵大侠身高体壮、天生神力，也很难以少敌多。如果能诓几个得力的帮手就好了。

耿异如是想着，视线不知不觉中就落在了脸盖湿巾、正发出均匀鼻息声的周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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