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吴彩心没有来送奶,从此再也没来过。接替她的是她的丈夫,林国锦。
留着长长马尾辫子的林国锦虽然是本地人,却有着与本地人不太一样的相貌和气质。每次看见他,林宛心都会想到曾在天桥下见过的流浪歌手。他面容严肃而且沉默寡言,好像背负了太多生活中的坎坷与艰辛。
而在这一天,林宛心发现林国锦变了,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脱离他妻子的视线,他的脸上挂着勃勃的生气。除了不敢接近在院子里的娃娃,他居然主动与林宛心聊起天来。
他说他不属于这里,他是个有艺术才华的人,一直希望能够离开小镇。可是被妻子和孩子绑住了手脚,他说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达成他的梦想。他故意满脸沧桑的抬头看天,其实一只眼睛在偷偷的瞟着林宛心。
听一个已婚、有孩子的男人,不谈自己应对家庭尽的责任,而是像小男生一样的谈论理想,让林宛心感到很别扭。她很奇怪为什么林国锦会对并不熟悉的林宛心说这样的话,她没有这样的经验,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看到林宛心并不热情的转移话题,林国锦感到有些没趣,他停止了闲聊,讪讪的提着奶桶放到井里冰镇起来。
画室的门大开着,郝青青仿佛能从真人大小的自画像中跳出来,林国锦不可避免的看到了她。在那一瞬间,他的双手有些颤抖,差点握不住奶桶的提手。他迅速转过头,很快的恢复了原样。那一刻,林宛心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迷恋着郝青青的,不只是那个变态的林肖强。
当林国锦走的时候,语重心长的对林宛心说:“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啊!”林宛心点了点头,她心里有种被人关心的温暖。
下午,三婶子来了,她是叫林宛心与她们一起去家里吃饭的,想到以前的尴尬,林宛心委婉的拒绝了。三婶子摇头道:“你这孩子,这样会让家里人惦记,怎么能不担心你?”
“没事的,我独自一个人习惯了,他很放心我的。”林宛心笑着说。
“你们还天天联系么?”
“是啊!”林宛心甜蜜的笑道:“他很关心我啊!”
“你别怪三婶子瞎操心,我开始还以为你们吵架了,你独自跑出来了呢!”三婶子偷偷的看着林宛心。
林宛心失笑道:“怎么可能啊!我们很好呢!”
“出来这么长时间,你不想家么?不想老公么?”
“想啊,可是他有工作不能陪我,不过我们说好了,到下个月28号,他会来接我的。”
三婶子整了整衣服,絮絮叨叨的说:“真不理解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我们那时候,成了家的人,谁也不会到处乱跑的,哪象现在啊!要我说,年轻女孩子还是快点回家的好。”林宛心笑着吐了吐舌头,三婶子摇了摇头走了。
天还没有亮,熟睡中的娃娃霸占了整张床,他咿咿呀呀的说着梦话,把林宛心挤在角落里。林宛心翻了个身又沉沉的睡去。
窗台上紫色的花苞,颤颤巍巍的开出了第一朵小花,一阵似有似无的香气,飘进了林宛心的梦中。父亲仍然是那么严肃,母亲则亲切的揉了揉宛心的头发,她在睡梦中甜蜜的笑着。失落已久的幸福包围着她。
彼岸之花静寂的开着,香气象一只温柔的触手,温暖的抚摸着梦乡中的人们。
镇长守在院子里,注视着第一朵花的绽放。熟悉的香气温暖着他。他捧起开放的花放到儿子的床头柜上,和蔼的看着他。即使在梦中林肖强也紧锁着双眉,镇长抚摸着他的头发,让那花香近一些,再近一些。林肖强终于在梦中也感受到了香气的温暖,他深深的吸着气,睡得安稳多了。
无所不知的香气扣开了记忆的大门,林漒恍惚的看到,儿子成熟的脸孔变得模糊,又渐渐退去。年轻而稚气的脸顶了上来,那是儿子上大学时,自信满满的样子。镇长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只不过瞬间,旧的脸去了,新的一张更年轻的脸又涌了出来,那是高中参加数奥赛时的儿子。
镇长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熟睡的林肖强变成了一个时光魔镜,在他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的脸孔,飞快的一张张从眼前闪过,留下了身后孤单单的他,当最后一张脸出现时林漒大声的呼唤着,试图去抓住它。一个年轻的少女转过头,她笑盈盈的问:“怎么了?”
镇长融化在少女的笑魇里,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时,他还不是镇长,只是一个叫林漒的青涩少年。瘦弱的肩膀被迫过早的担负起家庭的重担,可是,他天生就不是顶梁柱的那块料,他养的鸡、鸭,种出的庄稼都和他的主人一样孱弱,他从未用自己的辛勤劳动满足过家人的温饱。
每隔一段时间,他与他的兄弟就要捧着米碗去挨家借粮,大多时候,镇上人是很友善的,可是,那是个饥饿的年代,人人自顾不暇。难免有的时候,会遭到白眼和奚落,正是青春叛逆期的少年牢牢的记住了那些“仇恨”,他把那些拒绝与自己的卑微联系在了一起,总是在心里暗暗的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
这个少年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在当时那个读书无用,重视武力,轻视文化的年代里,林强总是悲凉的发现自己只擅长读书和写字,这些长处加上他瘦小的身体,如此的反潮流,成为了他受到轻视的另一个原因。
每当与林漒血气方刚的同学们相遇,他那些文驺驺的用词总是受到众人的嘲笑,特别是那个领头的叫做林渊的男生,他膀大腰圆,每次笑过还赏他几记耳光。而每次受到欺负,林漒就只会逃跑,他理所当然的被排斥在了这一群之中。
与他受到同样排斥的,是有出身问题的,他的表弟林淄。同样是被排斥的人,林淄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他这个老是躲躲藏藏的堂兄。年轻的林漒充满了愤怒,他想逃离这一切,哪怕只是一小会,于是在每次放牛的时候,他会揣上偷偷藏起来的一本书,找一个无人的河滩度过一小段悠闲的时光。这是他唯一的享受。
他的人生是一场悲剧,他的解脱也是一场悲剧。
前一天,下了一场暴雨。第二天,太阳一出来,全镇的劳力,无论男女都进了山,他们去采只有雨后才出现且能卖个好价的药菇去了。林强和他的兄弟没有去,他们没有两三天那么长的时间,他们必须留在镇上照顾卧床不起的父母。
留在镇上并不代表没有收获,兄弟二人正兴奋的在暴涨的江水中捞鱼、捞虾。在短短的半个小时里,他们的收获非常丰厚,可是也是在这短短的半个小时里,他们的家里发生了巨变。
林漒的家低矮黑暗,他的父母卧病在床,床边放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只是为了方便喂药、喂水才偶尔使用。接连几天的大雨,让家里断了炊,林强急于去河滩帮助他的兄弟,他趁父母睡熟后急匆匆的离开了,林漒忘记熄灭了点燃的油灯。
一只四处觅食、饥饿的野猪被他家里那潮湿腐败的气息所吸引,闯了进来,肥大的身体在狭窄的屋子里拱来拱去,撞翻了点燃的油灯。火焰顺着被子爬上了床,又爬向了四面八方的墙壁,林强的父母被惊醒了,他们拼命的呼喊着救命。没有人在,没有人听到。他们试图自己从屋子里爬出来。
可是,那只闯祸的黑猪在火的惊吓中,四处乱闯,它撞倒了门边的农具,大门被堵住了。孱弱的手臂无力打开封住的大门,谁也出不去了,大火无情的吞噬了一切。
河滩上,兄弟二人兜起满满一筐的鱼虾,他们欣喜的笑脸淹没在冲天的黑烟中,那是家的方向。在这一天里,林漒变成了真正的孤儿。
他与他的兄弟在自家房屋的灰烬中,翻找了半天,才在靠门的地方看到了三具尸体。两个卷曲,缩小得不成样子的人形紧紧的相拥在一起,他们的旁边是一头表面烤焦了的肥猪,猪肉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林漒兄弟的悲伤在一瞬间被淹没在了这诱人的香气中。在那个肚子比脑子记性好的年代里,他们从未得到过这么一大块能属于自己的肉。
长期饥饿的两个人,肚子叽里咕噜的叫了起来,他们默契的扑上去,用砖头划开烤焦的猪皮,掏出里面半生不熟的肉,吃了起来。直吃到肚子再也盛不下,他们才跪在父母的尸体旁大哭起来。在料理父母尸体的同时,林漒也没忘记将剩下的肉妥善的保存好,在未来的时间里,他们可以躲在夜幕里享用这些美味。
他们的房子烧成了灰烬,镇小学的看门人好心收留了他们。住在校舍里,林漒能帮着教一教孩子,生活立刻轻松了不少。看门人有个女儿,年龄与林漒相仿,那是个笑起来像太阳花一样灿烂的姑娘。她的父亲叫她如儿,她成了他的邻居。
在那个青涩的年龄,男孩子们都会对温柔可人又漂亮大方的邻家女孩产生朦胧的好感,林漒也不例外,清纯的如儿成了他心目中的女神。如儿对所有的人都一视同仁,温柔有礼,并没有因为林漒是他的邻居就对他另眼相待。
但是,对于热恋中的林漒来说,他不这么认为,他始终认为如儿对自己是特别的。而且一贯的自卑与羞涩,虽然阻止了他向如儿的示爱,却阻止不了他为爱盲目的行为。如儿每天都要上山采草药,林漒会偷偷的跟踪她,山上的野兽那么多,我这是在保护她,他对自己这么说。他被自己的英雄想法鼓舞着,从偶尔为之变成了天天的例行公事。他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如儿居然从未发现过身后的追踪者。时间长了,林漒开始希望发生什么事,让他可以英雄救美。可是,如儿像是丛林的精灵,森林就像家一样的熟悉。
林漒渴望幸福,幸福却从未来临,厄运没有忘记他。
在一个露水凝成霜的傍晚,与他相依为命的弟弟,死了。噩耗传来时,林漒几乎崩溃,这世上只有自己孤身一人的感觉,让他恐惧到了极点。
河滩上,每个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林漒,他们缓缓的让开了一条通道,尽头的鹅卵石地上铺着一张白色的床单。床单平平的,几乎看不到起伏。林漒拉开了单字,瘦小的弟弟躺在下面,他睁着眼睛,无声的看着哥哥,全身没有一点伤痕,只是脖子扭得很不自然。林漒默默的哭泣着,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弟弟最后的脸。
过了许久,林漒擦干眼泪,站了起来。虽然他仍是那么瘦弱,眼睛红肿。可是围观的人都发现了林漒的变化。他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成人。
弟弟死了。除了林漒,没人知道,为什么他要来到河滩。镇上要开挖河滩上的石头,他的弟弟肯定是担心那些藏在这里的野猪肉被发现,他想把那些肉藏起来,却没想到为此送了命。林漒痛苦的自责着,一只野猪居然要了全家人的命。
林漒得体的应对着镇上人的关心,他将弟弟的坟墓安在父母坟墓的所在地——河滩边上的树林里。有条不紊的处理完弟弟的后事,在对众人致谢的时候,他说的话入情入景,感人致深,好多没听过的词从他嘴里说出都是那么的动听。知识就是力量,镇上的人不由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忧郁的林漒没有发现,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他亮了起来。
林漒的悲痛只有在看到如儿时才能减轻几分,他比以往更加疯狂的追逐着她的身影,也象受伤的野兽一样更加小心的掩藏自己的行踪。
这几天,如儿一直心神不宁,她觉得自己打算做的是一件很坏很坏的事,她不想再继续了,可是却无法停止,那件事让她着了魔,无法自拔,她总是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无时无刻的盯着她看,她更加惴惴不安,以为那无所不在的是自己良心的谴责。她对自己说,犹豫的时间太长了,今天,就是今天,如果错过,可能她再也没有勇气,再也没有机会能够做到了,她抚摩着自己的胸口,下定了决心。
如儿没有上山采药,她很早就回了家。林漒嗅到了空气中的不寻常,他直觉要发生什么变化了。可是一整天,什么都没发生,如儿很早就休息了,林漒失望的想,也许她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他也早早的回到家,早早上了床。
半夜,漆黑的房间里,他死去的父母,兄弟仿佛回到了家,他们面无表情、重重的一齐坐在他的胸口,压的得林漒喘不过气来,他大汗淋漓,从梦中惊醒,除了恐惧和黑暗,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林漒看了看表,现在是子夜二点十分。离天亮还早得很,房间里闷热的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出了门,坐在树阴下发着呆。
当如儿从家里悄悄溜出来时,她没有发现阴影里的林漒,也没有发现他偷偷跟在她的后面。如儿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她长长的头发飘舞着,像个精灵般在夜幕中一闪而过,这样的急迫,这样的深夜,她在隐藏什么样的秘密?
林漒再次见到如儿时,她已经跑到了河滩,在一片黑山黑水之间,只有她闪烁着银光,如儿跪在地下,面朝着月亮,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笼罩着朦胧的光晕,这一刻她就象一个圣洁的女神。林漒从未见过如儿这样的美丽,他呆在那里,几乎无法呼吸。
过了许久,如儿结束了她的祷告,飞快的跑进树林,不一会,那里传出奇怪的声音。林漒蹑手蹑脚的走进树林,他惊恐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他看到了他毕生难忘的场景。
这么多年了,林漒只要回忆就会恐惧得颤抖,那场景真是难以形容!林漒的手心渗出了汗水,仿佛又一次站在那邪恶的面前。
一盏油灯在林间空地上,放出暗淡如鬼火般寒冷的光芒。连绵不断的坟头裹着阴冷的墓碑层层叠叠的,将一个瘦小的身影围在当中。如儿跪坐在地上,白色的衣服染满了血,她正用双手检视着一具腐尸,那尸体已经肿胀变形,肚子胀大得象要分娩的孕妇,他穿着粗布的殓服,脖子上系着一条黑白格的围巾。
林漒犹如遭到了雷击,他揉揉了眼睛确定没有看错,那条围巾是林漒亲手放进棺材里的,这具尸体是林漒的弟弟。弟弟死后仍不能安眠,被人挖了出来。而这个人居然是如儿,这一切都是她做的么?她对他有什么刻骨的仇恨么?
如儿仍在看着地上尸体,她小心的理着弟弟的衣服和头发,她的样子那么的安详犹如在抚摸一只羔羊的卷毛。突然,她高高的举起一把锋利的尖刀,没有任何犹豫的刺进了他的胸膛,气流迅速通过皮肤的破损,发出刺耳的呼啸声,仿佛逝者的悲鸣。尸体被这种气体的力量左右,居然在轻轻的摆动。似乎那不是尸体,只是一个睡熟的孩子。
这里是谋杀案的现场。
林漒虚弱的扶着树干,锋利的尖刀仿佛扎在他的身上。如儿用力的拔出刀,已经腐败的体液冲腔而出,红色、黄色、绿色的粘液溅了她一身。她毫不在意,用力切开了胸膛。曾经保护着我们的器官,被死亡与时间腐蚀成了垃圾,肋骨像芦苇般脆弱,所有的组织变成了发霉的豆腐渣。已经变成黑色的皱缩的心脏暴露在眼前,被纤细雪白的手指抓住了。
看着抓在手中的心脏,如儿笑了,她的笑容那么灿烂,笑声却那么的刺耳。林漒看着眼前的如儿,那个手捧月亮的神女变成了如此邪恶如此恐怖的女巫。巫女抚摸着心脏,仿佛抚摸爱人的脸颊,她把心脏贴在唇边,喃喃的说着无人能懂的密语。
触目惊心的血腥,与触目惊心的魅力,交织成原始血液的冲动。该死的如儿,如此的邪恶,如此的堕落,却,却如此的美丽。林漒呆呆的看着,恶心与恐惧出乎意料的消失了,对如儿的爱恋压倒了一切。
他深深的吸着气,走进树林。邪恶的魔女停止了得意的炫耀,她惊恐的面对着林漒的出现。只一瞬间,那个楚楚可怜的小妹妹又回来了,她的眼睛噙满了泪水,乞求的看着林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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