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血青铜 人妙如玉

申伯在镐京设有大型府邸，前四代天子都曾划拨国帑扩建，其规模已仅次于大周王宫，就连虢石父的上卿府也望尘莫及。申伯虽只在入朝觐见天子时才会短暂入住，但府内男女奴仆、大小执事一应俱全。

车马在侯府门前停下，早有仆役洗阶恭迎。布帘掀起，申伯在御者的侍奉下踏足地面。

申伯年在五十左右，圆脸垂须，面色红润，锦袍玉带，腹部圆鼓，虽显肥胖却不觉臃肿，踏足地面时如有千钧之力，却几乎不闻足音，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法度。他下车之后，立即环顾四周，目光威严。

费敖立即收敛目光，投向地面，唯恐与申伯目光接触，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其他几辆马车上下来一个锦衣公子、一位长袍文士，正是申国太子和司礼大夫。还有一辆马车上装的是一些随行物品，已绕往后门卸货。

唯有那辆传出叹息声的马车门帘尚未掀启。

申伯府邸已到，费敖手中的大旗再也不必高举，自然也没有人在意他这贱民的去留，费敖本可溜之大吉，去往宗伯府的祭祀管事厅报到，但却迟迟不愿挪动脚步。

车门开启，那双动人眸子的主人款款步出。

费敖痴了。

说实话，费敖绝不是那种容易找不着北的人，在关系数百人性命的关键时刻也能清晰地把握青铜的熔沸点，心志沉着非常人可比。

但这一刻，费敖真的痴了。

那人儿肌肤胜雪，眸清似冰，双颊带妍妍笑意，不着半点胭粉，云鬓丝柔，随风轻动，三两根发丝拂过颔下，尽显温婉。她上身着一件淡红色水纹柔丝女衫，广袖轻柔盖住手背，美甲如玉，细指如葱，轻轻拈着袖口。一袭素色百褶长裙，裙裾一直遮到脚背，迈步时膝盖处微微凸起，伸屈角度总觉恰到好处。

在一名女婢的照拂下，她一个轻身，迈微步跳下车阶，纤腰一扭，方才稳住身形，遂与那女婢相视一笑。

炎热，污浊，冷漠与愤怒，似再不属于她现身的这个世界，天地在一刹那间变得清明、生动起来。

方才还疯狂掣卷着旌旗的大风也似突然冷静下来，只柔柔地牵动着她的长发。

她的身上没有佩戴任何美玉，只因那面容，那素手，早已没有一块玉可以用来陪衬。

那双清澈动人的眸子，一下车便向费敖投来如水的目光，那已是费敖所能想象到的美的极致！

她轻启微步，竟领着婢女向费敖走了过来。

我的天！费敖已经忘记了该怎样收回他那直白的目光，直盯着她走到自己跟前。

一缕淡香在他身前氤氲开来，费敖愈发痴到梦里去了，就听见一个妙不可言的声音道：“你可以放下哩。”

放下？

放下十年的执着？

放下深埋入心里去的仇恨？

放下生与死、青铜与烈火的轮回？

看着费敖呆呆的样子，那人儿不禁莞尔，又说了一遍：“放下吧，你累哩。”

“放下吧！”

费敖从梦里醒悟过来时，那人儿已经转身向大门去了，方才盈袖的暗香也已被风吹散。他这才想起自己仍然举着那面大旗！回头一看，骑兵、步卒早已从侧门入府去了，只余他一人立在门前的广场上。

是该放下了，至少是那面已经失去意义的大旗。

将大旗交予府内一名执事后，费敖心中忽然一阵疼痛。

方才那动人的容颜似已深深地刻进他的脑子里。可惜，自己的身份与命运，似乎早已注定，天地间一切的美丽、梦想、幸福和爱情，仿佛都已在他的生命之外！

师父啊，我的心痛哩！

正在发忖，一场暴雨伴随着惊天的雷鸣轰然而至，浇透了费敖的全身，也浇透了他的心。

暴雨，将他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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