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英雄传 第四回：暖阁里孤女诉身世 言谈中故人热衷肠

林四娘领着他们一行五个人，匆匆穿过拥挤的人群，转过几条幽僻的小巷，然后在一个不起眼的宅院前停下了。

“快进去，这里很安全，追兵不会找到这里的。”林四娘回过头对气喘吁吁的五人说道。

五人进去了。只见这里是一个两进的小别院，房屋的格局虽然不大，可是布置的却十分精巧。进去时只见一个雕龙画凤的影壁巍峨地矗立在那里，挡住了来访者那搜寻的大部分目光。两边抄手游廊旁是几间精舍，一派古色古香的模样。台子下面摆放着几盆凌霜盛放的各色菊花，白牡丹、玉翎管、瑶台玉凤还有满的快要溢出来的雪海。霍唱白心想，怪不得陶渊明要弃官不做，宁愿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此间的化境，不亲历一番是不能体会的。

林四娘引着他们跨进二门，只见里面疏疏朗朗地列着几间抱厦，一角处栽种着一小片竹林，更显得清幽僻静。一少女正站在屋檐下紧张地东张西望，看见他们进来，赶忙迎了上去。

“小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都快担心死了。刚才——”突然觑见了林四娘后面站着的霍唱白五人，讶异地问道：“这几位公子是？”

“进去再细说，阿墨，快去叫林卫家的烧两壶水，你再去茶间将那包君山银针取来。”林四娘说罢，便领着霍唱白一行人进了正中的一间抱厦。

落座之后，林四娘福了几福便要下拜，霍唱白伸手挽了她起来，道：“路见不平，相助是我等男儿的本分。只是不知道林姑娘如何与这马贵仁结下了梁子。霍某虽长在学堂，可是对马贵仁的暴戾凶狠也早有耳闻，此人早年是绿林，只因襄王与齐王内乱，帮着朝廷镇压有功才被封了这青州县令。不知姑娘今后作何打算？”

“唉——”林四娘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小女是青州太守林守清的独女，只爹爹为李钰大人参折辩解，故得罪了朝堂里那一帮小人，他们在爹爹的奏章里挑拣错处，竟将忤逆这样万恶不赦的罪名栽赃在爹爹头上，可怜我林家上下，除了我自己，无一人留存。”说罢早已抽噎不住，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原来你是林守清的女儿”柳致治惊讶地张大了嘴，“那你，你就是，就是那个传说中文采样貌冠闺林”的林梦芙林小姐？”由于过度地激动，他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公子说得对，四娘正是林梦芙。只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林四娘推脱着答道。

“只是林大人因上疏而连坐，林府上下尽被斩首弃市，林姑娘是怎么逃出生天的？”一旁的秦长修疑惑地问道。

“春秋时候有赵氏孤儿，如今林氏也同此，公子明白了吧？”林四娘答道。

“你是说，你被调换了，和谁呢？这样做不是更加欺君罔上了吗？而且马贵仁知道你还活着，怎么会不赶尽杀绝呢？”杜书灵的问题连珠炮似的，焦急而又不安地等待着林四娘的回答。

“这位少公子倒是机灵。”林四娘那蹙紧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众人这才明白为什么周幽王要“烽火戏诸侯”博褒姒一笑了。“此事说来话长，只是这世上人人都是有死穴的，只要你掌握住了他的死穴，哪怕他再怎么凶残狡诈，也是不得不顾忌的。”

林四娘脸上的笑才明媚了一会儿，忽又变得惨戚起来。

“想必是马贵仁有什么把柄握在小姐手里了。”霍唱白说道。

“不错，姓马的的确有把柄在我手里。”林四娘恨道，“当初家里被灭门时，我正在山上的般若寺跟着静仪师太修行，师太乃是当今圣上的姑母，得她力保再加上我朝自定鼎以来就尚敬佛门，是故灭门之祸才未及我。”林四娘缓缓说道。

“那‘赵氏孤儿’又当如何解呢？”柳致治问道。

“只因圣旨上说要一个不留，马贵仁没办法，只好将林卫管家家里还未及笄的女孩子充作我杀掉了。如今林家只有墨儿和林嫂因为在寺里照顾我的缘故还在，其他的人……”说罢又不住地啜泣起来。

众人正不知该怎么安慰好时，墨儿手里拿着茶盘进来了，清一色的定窑小瓷杯，黄白相间的像一根根银针似的茶叶在水里翻腾着，送来一缕缕清香，让有点压抑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下来。

“对了，还不知怎么称呼各位公子呢？”林四娘突然想起来说道。

“我叫柳致治，‘嫩于杨柳软于丝’的柳，致力天下臻于有治的致治，你就叫我小柳好了。”柳致治这家伙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改那一副嬉皮笑脸的德性。

“莫非是镇西将军柳老爷的公子？”林四娘问道。

“你怎么知道？难道我的名字竟也流传到青州来了？”柳致治奇怪道。

“听说镇西将军有三虎子，只这最小的从小调皮机灵异常，又在青州书院读书，想必是公子无疑了。”说罢微微含笑。

“看来江湖所传不虚，林小姐确是聪慧无双。”柳致治向林四娘拱了拱手，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扫刚才的阴霾。

“我是秦长修，不过我没他名气大，林小姐也许不知道系何许人也。”秦长修说完，笑着转向了柳致治。

“这个确实不知。”林四娘摇了摇头。

“他是国史馆编修秦朝宗的侄儿，青州书院功课最好的人，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柳致治感觉比别人不知道自己还焦急百倍。

“是了，去年爹爹和杜懿夫子同游清虚观，在下棋时杜懿夫子盛赞秦公子文章一流，将来必是翰林的材料，我怎么忘了呢？”林四娘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我叫…杜威，也是青州书院的学生，这是我的书童…阿又。”杜书灵不惯撒谎，急的脸都红了，霍唱白们忍不住脸上猖獗的笑意。

“这位公子唇红齿白，靥压胭脂，四娘这点识人的功力还是有的，杜公子怕也是一位‘花木兰’罢？”说完也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哈哈，还是林小姐好眼力，我们这位小姐扮起男装来，那是比木兰还要俊俏几分的。”柳致治忍不住大笑起来，完全不顾杜书灵那能杀人的目光。

“想必是杜懿夫子的掌上明珠杜书灵小姐了。去岁乞巧节原本有机会一见，只是当时家母身子不适，故没有相见。人世间的缘分有时也妙不可言，今天终还是见到了。”林四娘笑道。

“我是霍唱白，想必我的情况也瞒不了你了。”霍唱白笑着说。

“叮当”——杯子落地的声音。林四娘霍然站了起来，又惊又喜，道：“你是……唱白哥哥，你，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霍唱白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位林小姐。

“我…你还记得这个吗？”说罢从荷包里掏出一颗温润如玉的雨花石，道：“这是小时候你送给我的，你还有印象吗？”林四娘说完紧张地盯着霍唱白的脸，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让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激扬起来，生怕他说一句“不记得了”，那么她该有多么的失望。

“莫非你是小芙？可是娘跟我说小芙已经死了啊！你怎么会又活过来了呢？”霍唱白也一脸的讶异。

原来霍尚允与林守清是同年，两人是同一年考中的进士，当时在吏部待选时，两人都曾在金陵游玩过一阵子，后来两人又被分派到金陵城同一个衙署里做属官，结为莫逆之交。霍夫人和林夫人彼此以妯娌相待，霍夫人先生下了霍唱白，第二年林夫人也产下了林四娘，因为生在四月天，再加上林夫人生她的前一天晚上梦见了芙蓉盛开，所以就取名叫‘梦芙’，小名四娘。只是林梦芙生来体弱，总是大病消灾不断，所以霍唱白小时候很少见到这位妹妹。只是有一次在外面和小伙伴们去池塘边戏水，偷摸回来时正好撞见了正坐在阶沿边的林梦芙，为了让她不要向爹娘打报告，所以将自己从池塘里摸到的一块雨花石作为“贿赂”送给了她。后来霍尚允调外任，两家人就渐渐断了联系，一次霍唱白听母亲说林家的闺女体弱不胜，死于一场伤寒之中。没想到今日再见故人，不由得惊喜不已。

“原本是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力了，我父母也哭的死去活来，都已经预备下后事了。然而奇之又奇的是，这一天正好一个化缘和尚打我家门口过，听说了我的情况后立马自荐说能治好我的病。我爹娘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便让他尝试了一下。这和尚掏出几粒丸药，又开了一张方子，告诉我父母按方子配合着丸药服用，好了以后将我送到远离人间烟火的去处，除了节日不见父母亲人，几年后这病便会好了。我父母照他给的方子煎药，果然没几日就好了。又听和尚的话，将我送到山上的般若寺去修行，这样病才慢慢好起来。”林四娘解释道。

“原来如此，看来也是造化。如果不是这块石头，想破了头我也不敢想是你。”霍唱白笑道。

“小时候没人陪我玩，爹娘总是让我待在房间里修养身心，我差点没憋疯。那天你那样殷勤地送给我这块石头，让我觉得特别温暖，所以一直留存至今。”林四娘说道。

“我那是贿赂你别跟我爹娘说。”霍唱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不管怎样，能重新见到你，唱白哥哥，我真…真的很高兴。”林四娘的脸不禁晕红了。

“我也是，没有什么比知道一个死去的人还活着更让人激动的了。”霍唱白也十分高兴。

看着两人多年后再次相遇，众人不禁唏嘘不已。又絮聒了一会儿，日薄西山，天地间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帷幕，霍唱白等人起身告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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