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足令 六十二回 南山梦驿

大雪下了一整夜。

雪稍微小了一点，我来时的路都已经苍白遍满了。

枯草和怪石都已经湮没，我感到一片茫然。已经好多年没见过有这样大的雪了。

我丢失的包裹一定早已静静地躺在某处的雪中，在冬去春回之前的这些天与世隔绝了。

我还是翻遍了大半条路，毫无踪影。

我咬了咬牙，心一横，从身上取出了那个小小的药瓶子，里面有一点仅剩的血凝结成的碎渣。

“只要它不接触到这东西，所有人就都是安全的。”我这样心虚地告诉自己，然后把瓶子扔在地上摔碎了，这一点渺小的血渣也消失融会在千里的雪国中了。

我僵硬地踱回火堆旁边。

我好像彻底地与人世告别了，白天，世界全是苍白，晚上全是黑暗，饥饿的鸟和鱼在林间泊中徘徊时被草粒子吸引了，恐怕这就是它们那个世界的云霄间的曙光，然后悲惨的被勾穿了嘴巴，扣上了网萝，刺穿了身体，在跳跃的火焰上反反覆覆地翻滚。

我只知道天光变亮了然后又晦暗下来，四壁沉沉地耸立在我的周围。我看着不会浮远的乌云和霜痕斑驳的河流，心里却没有在想任何东西。

十天过去了。

我以为我会在这里住到阳春归来呢。

“是你”。游人笑道。

我懵了，看着她：“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她说，“我还记得你身边那个人，我是来找他的，你还记得吗？”

我诧异地望向身后卧雪堆满的残殿。

“我身边并没有人住在这里。”

“那个心情差的男生，他有一只眼睛……”

“你是说南宫夜？！”

“你看，你不是认识他吗？”

“那么，你来找他干什么？”

“你真的不记得我？”游人笑了。

我摇了摇头，“当时发生什么事了？”

“我说，我并不相信他的经历，并且还觉得他是在借此搏得同情。”游人看着我，“然后你很生气地说我这样和战争里拒不认罪的屠杀有什么区别，然后把我赶走了……就这些，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那你现在来找南宫夜干什么？”

“我是来道歉的。”她低头叹息，“如果不是我，当时他也不会那么生气，后来听说还有不少的争执，都是因我而起的。”

“这其实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用再歉疚什么了，”我苦笑，“你比拒不认罪的人好得多了……”我看着她，她感觉我的眼光变得颇为怪异。

“你现在怎么在这？你不是和玄樱他们在一起吗？”

“他们都过世了。”

她吓了一跳。

“怎么会这样？”

“……”

梦魇在冰冷中醒来了。

茫然地望了望四周，白雪塞满天地。

她起身来，身下是一条霜河，透明的冰块缓缓地浮动着，水面偶然会有一些慵懒延伸的皱纹。

流水在指间纷纷滑落下去，声音清晰地萦绕在耳畔。

无数的碎片渐渐地漂浮上来，构成旧忆中一个个画面。

没有明争暗斗，没有九死一生，现在只有满眼的雪。

她感觉与往日突然有些脱节，就好像是做了一场迷离的梦。

天又黑了，雪停了。

她去外面收取白天的猎物去了。

明月从山间悄然升起，玉影冰辉，四野清澄。四围一片死寂，山的轮廓隐隐地勾勒在天空中，苍林在远近群群肃立。

火焰还在寂寞地燃烧着。

我无言地坐在一角。

外面突然狂风大起，一时间山间无数的雪片聚成混茫的迷雾，林涛阵阵翻涌，犹如海涛向孤岛群拥席卷而来，天色又是一片空蒙，乌云再次占满了寒冷的夜空。

门口离火很远，随着门的开启，一股前所未见的阴风伴着缭乱的雪尘卷进房门，这里也变成了一片模糊。

“好大的雪，我从没见过呢。”她随后笑着走进来，在那儿远远地坐着，眼中好像精芒四射。

“哎，你怎么不说话了，变哑了？”

“不知道说什么。”我合上眼睛。

“不可能的事，你怎么会无话可说。”

“……”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呵，我说不定会住到春暖花开……”

“那你让小七怎么办？”

“你能拿一个闲人怎么办？聪明，是我太愚昧了……”

“那你究竟为什么要出来呢？”

“我不想放弃……小七如果想平凡地生活下去，就让她留在那里吧，也免得被我带累罢了。”

“你就一个人在这儿不和人说话，也几乎不动弹地住着，住了这么久？”

“你以为呢？你不是也看见了么……”

“……”

一阵长久的沉默。

“你现在确实挺不高兴的嘛。”

“是。”

“在想过去的事情吗？”

“嗯，有时我会比较懊恼，有些事情我竟然记不清了。”

“都是往昔的事情，又何必让自己如此痛苦，我其实也早都放下了。你还是回去吧……”

“是吗？”我挑了挑眉，“那你可以问问你自己，为什么回到这儿来？”

“……”她又沉默了许久，“如果有一天他们再出现在你面前，你会跟他们说什么？”

“我想你们。”我眼睛里闪过一缕微光。

“回不去啦！”她说，“都过去了。”

“是啊……”胸口一阵窒息一样的沉闷，“我不会忘了……”

我的视线一直在避开她，紧紧地注视着还在奋力地挣扎跳动着的火焰——它终究是离不开自己引以为生的柴草。

风更乱了，呼啸着，树干枝条被往四方随意地蹂躏和摧折，雪片无头地飞撞。说话的声音消失了，这之后的许久都只是疯狂的寒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

“嘭——”门又一次被打开了，一个拎着数只死去猎物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前。

“是你？！”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下惊起。

“是啊，我在外面收猎物回来了啊！”她说，“快来帮我。”

她见我如梦初醒似的看了看房屋空荡的一角，然后满面震惊地盯着天空，呆立着不动，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明天我就回去。”我失神地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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