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居。
临水而上,竹木结构架起其上书阁。
湖上清风徐徐吹入。
陈容与执笔,于书案上展开的这方卷轴上从容书写着,笔端分毫不乱,心间却是思绪重重。
这和光居已来了第一批贵客,名声,自然是已悄然散播开,和他所料不差。
傅云澜天资慧极,然过于清高,合不得官场。适当寻了个合适的法子,启以世俗道理,以他的资质,日后必是容国一方栋材。想来下次再见,便是另一番模样了。
成洛初天性淳善,不过是未引得正途,自小叫那等有心之人捧杀坏了。
平夏侯政事上糊涂,偏自家妹妹深得王上宠信,乃是王后之下第一等的妃子,爱屋及乌,人前倒也颇得王上脸面。发妻在世时尚得收敛,只敢纳了自小陪侍的收作通房,生了个长子。正妻好容易怀孕,然而难产生下独子,血崩而逝,撒手人寰。平夏侯自此便索性没了分寸,抬了那心爱通房为仅次于继室之位的夫人,将嫡子交予其抚养,此后更娶得多方妾室,日日如花美眷,只一心快活享乐,哪里还记得这位嫡子,偶尔一见,只瞧得被养的白胖,也就自认是尽了心了。
这等情况下尚能出落这副好样貌身材,用后世的话来说,便实在是基因强不过,十四出头,便已有一米七二的身高,身材极佳,再配上那等妖孽面孔,估计养他的那位夫人比较着自己儿子同这位嫡子,也是要气煞的。
不过倒也算手段高明,人前似是一心看顾这孩子,宠爱更甚于自己亲子,便是发妻母家那里也无甚说由可以责备。只安心养坏他的性子,纵是不用那等阴毒方子下慢性药于饮食中,只要这恶名传开了,便是再好的皮囊,到底也不中用了。这等手段,同他从前经历的宫斗世界中看到的那些,还真是异曲同工之妙。
这家家难念的经,如今要一并料理干净了,可当真是费心思的事儿。陈容与不由心下轻叹。
“公子,”清河端着一玉白瓷瓮走入,放置于书案前旁另一挨着窗户的小几上,温声,“膳房今日做了鱼汤,写了这许久的字,且先饮几口,终得顾着身子,不能这般长久地不吃东西。”
“清河你如今能力见长,嘴皮子上倒也是愈发琐碎了,”陈容与无奈,放下笔,顿于墨玉笔枕上,走出,于小几处入座,微微翕动鼻尖,看向他,笑道,“这回的却不是那等子海鱼了,是新鲜淡水出得的鱼,素来游弋于寒水之中,生长极为缓慢,但肉质却鲜美异常——梅朱鱼,可是与不是?”
“公子如今若是猜不得,我方是要觉着奇怪的,”清河启开瓮盖子,瞬时热汽翻腾而出,着了外间湖面冷水清风,泛出白汽来,“炖煮了许久,鱼肉都酥软。没了那等子海鱼特有的腥气,香料也安置得少了,更显本味。公子且尝尝。”说着,将外盛了汤汁鱼肉的小碗递去。
梅朱鱼比不得乌骨子那等海鱼鲜味强烈,但却更为清淡细腻。火候控的恰到好处,酥烂盈口,而不至于全然没了肉质弹滑。纵是没什么胃口,也愿多饮几碗。丝毫没失了水准,更显进益。
“今日这身衣裳,是云裁榭那里新做的?”瞥至他身上衣物布料,陈容与随口便问了一句。
“承,”清河颔首,回答,“用的是商老前不久送来的那许多时新好料子。公子不是说,允她们挑喜欢的料子做几身好衣裳给自己么。她们心下感念公子恩德,只是晓得公子性子,素来只着那几袭惯常穿的,没处给公子,倒成全了我的福分。今日这身,便是其中之一。”
“既如此,你承了她们心意就是,好生待她们罢,”陈容与笑得温柔。
“承。”清河点头。
“她们都是遭了苦难的人,”陈容与微叹道,“遇人不淑,被亲人弃卖,为人设计,容色老去,遭人戏弄唾弃,个个都是有那满腹苦水可倾诉的,她们不容于世,为人所恶,如今得了这般清净之地,终于可好好活得日子了,如何会不珍惜呢。入得此处的,除了卓言遂州备下的那些人,旁的,多是苦极之人。他们所求的,不过是安稳一世罢了。只要给了那些微的光亮,他们便会不顾一切地紧紧抓住。”
“所以,这和光居,便是他们最好的去处。”清河接上他的话,眉宇间不现悲喜,“这般的人,便绝无需担心忠诚二字。”
“清河,”闻得他此言,陈容与微微挑眉,“如今眼瞧着,你于人心论道上也是大有长进了。”
“这些日子,随着公子看那许多世事幕后,”清河敛眸,沉声,“言传身教,公子为人处世之道,清河若能学得其间一二,便足以受用此生了。”
“人心诡谲难测,最是道不言明,”他不置可否,再入得一口鱼肉,细嚼多回,方咽下,似有所感,轻声道,“人之一世,当有千般错节,交织纷杂,若有一处缠得过密了,或是一股缠错了,便会牵连着旁的丝线一同错乱,最后,愈缠愈多,愈多愈乱,久了,就成了那等破不开的死结。我如今所做的,不过就是趁着时候尚早,及早解开那等错结,让一众乱线回到对的位置上去,或者,是回到,我所希望的位置上去。”
他目光容远,自窗望出,眼底尽受一片水光山色。
又起风了。
残阳如血,烧红山谷天幕。
宿楼。一处厢房。
“千机公子,你为何终日要戴着这等面具呢?”商沈仪落下棋盘一子,随口问道。
“自然是有那等不便见人的缘由,”他面上一纤薄素银面具,掩住其下真容,抬手落下一子,语气淡然,“可还记得我前几日带你去果园药田里,看那些老农做农活?”
“自然记得,”商沈仪颔首,想到那日后来经历,不由得眉宇上扬,笑道,“我从前还未曾亲眼瞧见过呢,那日换了粗麻布衣,跟着一同修剪果木枝条,虽累得很,但最后得了那般夸赞,还是高兴得了不得。从前多的是前来阿附奉承的人,无非就是因我钱财权势,难得有人当真是为了我这个人所做的一切来诚心夸我的。”
“那么,于你所拥有的钱财权势,你又是如何看待呢?”陈容与淡淡发问。
“厌弃得很,却又逃不得,”商沈仪蹙起眉头,“我父母丧后,两家叔伯姑舅,若不是碍着祖父的面子,早饿狼般把我家底子吞吃干净了。明明巴不得我早死,却又巴巴地送礼过来,指望我为他们在祖父前说些好话,这等行径,我看着就恶心得紧。若不是因着祖父的缘故,我早离了那家了。”
“那之后呢,若你祖父身死,你意欲其后何为?”陈容与顺着他的话继续道。
“自然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远了那些烦扰。”商沈仪脱口答道。
“以何为继?”陈容与容色淡然,开口未见分毫改色。
“……”商沈仪稍许寂然,将欲落盘棋子叩于掌心,顿于半空。
“商老爱重于你,明晓商家现下情势,自是会备得那一等家财于你此后度日,然,旁的暂且不言,论至深底,你最后所得依仗的,却仍是商家财势。”陈容与沉声,纤细指端容住一枚玉子,静待面前之人落下,“你且说厌恶,我晓你其间意思,但,世人奔忙,为得,亦不过此等俗物。你本当是那极幸之人,生就这般羡人家世,自然,你所要承得的伤害诟毁,亦非常人所能想及。
金银家底,万千权势荣华,之显出如此光耀,便是这等大俗之物,亦是至高之物。你若于深山密林,无人问津,纵是千般玉石珍宝,到底何用?
所谓俗雅之事,不过只得自己心间评判罢了,若是心下淡泊,缥缈如云,无迹无相,未觅不平,纵于千万人纷扰,于我又何所谓?若是心间繁杂无序,便于无人闲逸山水,到底也寻不得渴盼安宁。
你厌恶钱财,可曾想明是当真厌恶其本身,还是为得那因钱财攀附之人?金银本无罪,若是有罪恶,亦是因得人为。
你生于商家大府,只晓晰那等亲眷谄媚,可曾知道烟花之地,多少女子便是因得那百十两银子被拐得,乃至是至亲之人亲手卖得。
那些女子都是曼妙年华,却自小便需学得各项精艺,只为取悦恩客欢愉。
好一些的,便且卖艺,守着清白替自己挣回赎身钱两,可便是如此,出来亦不得好声名,需得远远地去了,寻一处无人知晓过往的地方,方可得稍许安生时日。
若不好的,早早的,拿清白之身先博得一好价钱,其后便是千人枕万人尝,靠自己的皮肉身子过活。
世人只晓她们轻贱,男人们却个个趋之若鹜,但求春风一渡载良宵,心底却又瞧不得她们身份。可若你立于她们之地,可能断然说她们便是自为轻贱?不过同理罢了。你若是用得当这钱财,关怀下人,冬日至寒时节为得那等穷苦百姓施粥布衣,这钱财,亦成得那无上素好之事。
钱财金银本无错,有错的,素来是使不好它们的主人。沈仪,我自诩尚有那几许眼力,你却不是那等用不得好的人,商家钱财权势,未来如何走向,到底,该是握于你手,由你来示我这方答案的。
可莫要让我失望了才是。”
淡淡话完这许久,他抬首,看向目光定定、瞧着他的商沈仪,些微勾唇,“如今,你可落得这子了。”
“吾且,视汝如何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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