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归客 第一章

2008.4.2

深夜，伸手不见五指。

一个身穿白色少数民族服饰的女人骑着一只毛驴，飞快的从一条蜿蜒曲折的山林小路奔跑。

女人不知道，这条山路一侧靠着山体，而另一侧便是万丈深渊。借着月光，可以隐约看到女人身上的衣服被红色的液体浸透。

她叫阿雪，六年前她因打工误入传销组织，后被人贩子绑架卖到一个叫四环村的村子里。

四环村，顾名思义，这个村子四面环山。环绕这座村子的山并不仅仅只有一座，而是一大片山脉相连。四环村的村民如果想去最近的镇上，大约需要花费两天的时间，而且都是非常崎岖的山路，只能一步一步的走出去。

如果是外乡人想从这千篇一律的万里大山中走出去，基本上是天方夜谭。先不说迷路或者掉进山沟的危险，山林中还有许多毒虫猛兽以及村民安设的各种套野兽用的陷阱，甚至在村子里都会有野猪伤人的事件发生。而阿雪，正是被人贩子以五万块钱卖到了这里，成为了一个四十五岁男人的老婆。

六年前，阿雪22岁，是一名刚刚大学毕业的学生。开始的那段日子，阿雪曾天真地认为这种地方她早晚都能逃出去，然而事实的真相却极其残忍。

第一天，阿雪被几个男人扒光了衣服，绑在了一个铺有茅草的屋子里，随后他们对阿雪做的事情让阿雪将那段记忆深深地烙在了心里，也是同一天，阿雪咬掉了一个男人的耳朵，然后咽了下去。

几个男人看着满嘴鲜血的阿雪，突然有了一丝恐惧。不过捂着流血耳朵的男人，愤怒的咒骂着，一刻不停地对着阿雪拳脚相加。后来阿雪才知道，那个被咬掉耳朵的正是将她买来的丈夫。之后的日子里，阿雪仍然天天遭受毒打，身上留下的伤疤早已经数不清了，而阿雪的丈夫，每天仅仅给她吃一点粮食和一点凉水，别说逃跑了，饥肠辘辘的阿雪能有力气走出村子就算幸运了。

在那间茅草屋里，阿雪什么都吃过，什么虫子蜈蚣蟑螂老鼠一概不放过。那时候的阿雪似乎已经没有了味觉，全凭意识往嘴里塞着什么，饥饿可以让人丧失理智。最终，阿雪得了重病，高烧外加上吐下泻，买阿雪的这家人这才让她躺在床上，给她吃饭吃药，似乎怕阿雪死了人财两空。

病渐渐养好了，那个男人也不怎么对阿雪动手了，阿雪也不再试图反抗男人。一个月后，阿雪渐渐的可以听懂一部分这个村子里的村民说的方言，根据气候和他们说话的语调，阿雪推测这应该是在南方的某个偏远山区，村民都是少数民族，有着非常传统的宗族制度。

阿雪渐渐的摸清了这家人的情况，平日里只有那个独耳的男人和他的母亲两个人在家，白天他外出干农活，非农忙时偶尔骑着家里的一只小毛驴进城，填补一些家里面必须的日用品。后来阿雪才知道，这个村子的村民一般很少有人出村，如果村民需要山里没有的物品，往往需要每隔一段时间派遣一人出村一同采购。男人就是经常被派遣的人，他经常出入山林，一趟来回大约三天。阿雪推断着逃跑所需要的时间，她需要让其他人消除掉对自己的戒心。

然而他们的戒心还没有解除，阿雪的肚子却开始渐渐变大：阿雪怀孕了。虽然那天晚上阿雪咬掉了男人的耳朵，但并没有阻止住他的行为，而且这个独耳的畜生几乎每天都会做。

就这样，阿雪生了她的第一个孩子。有了孩子以后，这家人终于对阿雪的看管稍微放松了一点，但是依旧不让阿雪走出院子，虽然就算走出村子也要走近百里的山路，但他们仍然不放心。

第一年过去了，他们终于不再绑着阿雪的双手双脚，村子里的情况阿雪也熟悉了，四环村不大，大概只有几百人，村子里的年轻人勤快点的都走出大山务工，随后便在周遭的小县城定下了居，习惯了灯红酒绿，没有人愿意回到那个贫穷落后的世外桃源。

但总有留在这山村里的年轻人，也许因为懒，也许因为承受不了城市生活的压力又回到了四环村，比如阿雪的丈夫，但已经很少有女孩愿意嫁到这种山沟里了。

后来，阿雪听说了村子里又有两户村民跟人贩子买了两个媳妇，其中一个甚至是yue南女人。很多人贩子非常清楚，这样的大山村里有许多娶不到老婆的人，没有几个女人愿意嫁到这种地方来，所以他们只能通过非法人口交易来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新买来的两个女人都尝试过逃跑，但一个被抓了回来，阿雪看到那个女人是被几十个男人找回来的，四环村的村民在这方面相当团结，一个被买来的女人逃跑了，全村男人都要一起去追。

当然，回来后就是一顿非常恐怖的毒打外加几个月吃不饱的惩罚，同时在这段时间里都会绑起手脚。而那个yue南女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逃跑时走夜路摔进了山沟里，尸体的惨状不容直视。

六年时间，阿雪生了三个孩子，所有人都觉得阿雪不会逃跑了，因为阿雪一直都非常顺从那个男人，家中的所有家务阿雪一个人都承担着，包括喂猪喂鸡喂狗，还那只小毛驴--阿强。几个村民闲聊时对独耳男人说买到了阿雪他占了大便宜，男人也因此沾沾自喜，然而男人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六年时间足以摧残一个意志坚定的意志，但是，如果这个人因为受到了异常强烈的刺激影响到了大脑神经中枢，大脑和精神状态变得异于常人，也就是俗称变成了“疯子”，那事情的结果就大不一样了。很不幸，阿雪在被卖到四环村的第一天，在那间茅草屋里她便已经死了，准确的说是她没有了正常人的思维，活着的她丧失了一个人类特有的东西：情感。

普通人站在天平的中间，而天才与疯子，在天平的两端。

常人如果受到了非常巨大的刺激，很大可能会使他变成一个疯子，疯子的思考方式很混乱，所以不论是语言还是行为都有很强的随机性，而阿雪似乎于此正相反。她似乎是受到了上天的眷顾，从那天起，她的大脑变得极为理性，大脑中任何感性因素统统消失了，阿雪的大脑中只要两个选项不停交替：我要做什么？做这件事需要什么？

没错，阿雪思考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要逃跑，逃跑需要做什么？这个问题她思考了六年，等待了六年。

阿雪之所以不逃跑也不反抗，而是勤勤恳恳的过日子，正是因为阿雪的那个超理性大脑一直在等待机会，不只是等待逃跑的机会，而是等待杀人的机会！阿雪分析过那两个女人逃跑失败的原因：首先，她们被发现的太早了，村民在她们消失后的几个小时里就号召了全村男人去追赶，这直接造成了逃跑的失败；其次，对逃跑道路的不熟悉。逃跑需要把握好机会，而这个机会，终于在六年后出现了！

阿雪清楚地记得，那天半夜，阿雪听到了村子里的喧闹声，从喧闹声中阿雪听得出来好像是又有女人逃跑了，这是六年中第三起媳妇逃跑事件，也许是五年前的那次失败的逃跑似乎让村中被买来的女人都留下了心理阴影，在山沟里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如同一个烙印一般深深的印在了她们的记忆中；五年过去了，终于有人敢再次逃跑了，阿雪等着就是这个机会。

不一会儿，阿雪听到村子里有人在吹一种非常低沉的号角，这声音是村子里的男人紧急集合的通知，阿雪听到过几次，之前去追那两个女人的时候也有这个号角声响起，男人披上衣服夺门而去。

第二天，阿雪听邻居说这一次也是一个刚被人贩子卖过来没多久的新娘，用牙咬断了绑手腕的细铁条翻墙跑了出去，但是在当天下午，阿雪就看到她又被绑着抬回了村子。男人精疲力尽的走回了家，骂骂咧咧的说着走了几十里地的山路才追上什么的，吃饱喝足后早早的倒头睡下了。

深夜，阿雪出现在男人的床头，而男人由于昨夜就没有睡好，外加赶了一天的山路，鼾声如雷。阿雪面无表情，手中攥着平日里砍柴的斧子。斧子在白天就已经被阿雪磨的锋利无比，漆黑的屋子里透露着寒光。阿雪用手指摸了摸斧面，然后将斧子举过头顶，手起斧落，黑暗中，鲜血直流。

阿雪看着在床上抽搐的无头尸体，丝毫没有一丝害怕的情绪，也许在阿雪心里他只是一个畜生。相反，阿雪只感叹自己的力气之大，干了几年农活，砍下人的头颅竟然毫不费力，要知道六年前的阿雪在体育课扔个铅球都如同举鼎。

干完了这件事，阿雪又走到了她的婆婆、也就是那个男人母亲的屋子里，干了同样的事情。阿雪知道，也许这个老太太并不是造成阿雪被卖到这里的罪魁祸首，但她活着，阿雪肯定会被第二天发现，阿雪只能痛下杀手。

然而阿雪的那三个孩子却被阿雪的动作惊醒了，他们看到自己的奶奶身首异处，吓得放声大哭，阿雪不知道自己究竟还算不算是一个“人”，阿雪本以为自己会对这三个孩子下不去手，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事实上根本没有，她心里想到的似乎只有让他们快点安静下来，不要让附近的邻居察觉到。阿雪再次举起斧子，孩子们的哭声戛然而止。

阿雪把家中找到的现金全部装到了口袋里，然后从厨房把自己白天做出来的面饼包了个包袱，最后拉着阿强悄悄的走出家门，离开了村子。

阿雪从来没有走出过这些大山，但是所有人似乎都忘了，这只毛驴没少跟着那个男人去镇上去城里买生活日用品和必需品，阿雪猜毛驴是识途的，至少不会从山林中绕圈，事实上她确实猜对了。阿雪骑着阿强整整走了一天两夜，果然没有一个人追出来。阿雪知道，全村的人在出去寻找逃跑的媳妇时，回来的时候就是阿雪逃跑的最佳时机，因为第二天就算男人就算不露面也不会有人怀疑什么，大家都会认为因为疲惫还在家里休息，恐怕至少三天邻居才可能发现那个院子里的五具无头尸体。

阿雪和阿强走走停停，一路上不分昼夜的赶路，奇迹的是阿雪竟然丝毫没有困意，也许是由于恐惧和紧张让阿雪的心里一直紧绷着一根弦。天还没有亮，漆黑的夜里阿雪不知道现在是几点，突然，毛驴突然停下了脚步，说什么也不往前走了。阿雪有些纳闷，连忙从阿强身上跳了下来。她看到阿强停留的位置是一颗小树桩，树桩上还有被绳子勒出来的印。

不过阿雪已经顾及不上毛驴了，因为她看到离自己几百米外的山下，似乎有着两排昏暗的路灯！阿雪兴奋的扯掉身上的粮食包袱，松开手中的缰绳，大步向着山下跑去。

然而她那理性的大脑也被那束灯光冲昏了，她对自由的渴望占据了自己所有的内心，她没有想到为什么到了城市边缘毛驴会被栓到那棵树上。直到她在奔跑的过程中，一脚踩空，掉下了山崖。

毛驴所停的地点，并不是什么下山的山腰，而是一个离城市最近的悬崖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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