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风释魂 北洼里的枪声

小的时候，我是在姥姥的故事里长大的。

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农民不是土地的主人，土地是国家的，生产队里的队长负责把每户人家的劳动力出工情况登记下来，然后根据出工的多少来分配生产队里的收成。娘为了多挣点工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给我断奶了。

姥姥说，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不会吃东西，姥姥只好打点糊糊喂给我，所以我是吃糊糊长大的。这是姥姥的说法，小时候的我是信以为真的，至于对不对，那个时候外婆就是我心目中的神，让我生不起任何怀疑的念头。同样让我深信不疑的是，外婆讲了无数遍的故事，这些故事就是我的童年，是陪伴我成长的记忆，比如说那些战争的记忆，在外婆的故事里有血有肉，鲜活的就像活在我的脑海里。

吃过早饭，收拾了家里的锅碗瓢盆，抱着孩子走出了院落。刚转过胡同口，遇到了村里的一个匆匆而来的身影。

“**，你这么着急，干啥的？”

“婶子，鬼子来了，你快找个地方躲躲，村里的人都躲出去了。”

“往那边跑啊？”

“这次鬼子围上来了，跑不出去了，还是找个地方躲躲吧。”说完这句话，邻人匆匆远去。

带着孩子的外婆犯难了，不知道要躲到哪里去好。只好顺着胡同绕向北边。在胡同口的北侧对面是一个半废弃的宅院，四周围着各种杂物，柴草等东西。外婆走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宅院的主人准备躲到院子里去。

“他叔，你也让俺娘俩进去躲躲吧。”外婆说。

“你带着个孩子，孩子一哭咱就全完了。”院落的主人很是为难，毕竟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人们首先要自保。

“这孩子很听话，他不哭闹。”外婆的话里带着祈求的味道。

“他要是哭，你们娘俩就不能待在这儿了。”毕竟都是一个村的街坊，只要是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安全，邻人还是愿意相助一番的。

这个院落很隐蔽，从外面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杂物堆。里面却有着两间小茅草屋，遮掩在外面的树木杂草之间，隐蔽的同时，还能够听到路上的行人说话的声音。

半头晌的时候，外面传来二鬼子的声音。

“快走，到地了请你们吃枪子。”隐隐约约的传来不少人走路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十几人的样子。（不要相信那些电视里的伪军是好人的那些说教，在环境恶劣的时候，伪军往往比真正的鬼子更可恶。起码从那些谈话里，这些伪军是知道罪恶的结果的，并且他们明显有些幸灾乐祸。）

这一天的天阴沉得厉害，快晌午的时候，天阴的就像要黑天的样子。人们躲在屋子里紧张的要命，当外面有走路的声音的时候，屋里的人们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被发现了。外婆怀里的孩子（请原谅，我当时没有问外婆，这个孩子应该是我的舅舅还是大姨。）紧紧地依偎在外婆怀里，连一丝的声音也不敢发出来，我想应该是周围的人们的情绪给她带来了恐惧使得她瞬间长大了，懂得了什么是生死关头。

刚过晌午的时候，从北边传来了隐隐的枪声，随着枪声的响起，屋外的雨滴也滴了下来。“老天爷啊，救救那些人吧（这里指的是那些被围困的人们。）”屋里的人们小声的祈祷着，那声音小的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远远地枪声越来越密了，天上的雨也越下越大，到后来就像瓢泼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枪声终于停了。那雨一直下到天黑的时候。

天黑了，外婆抱着孩子偷偷地回到家里。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外婆抱着的孩子不哭不闹，就那么静静地过了一整天。这一夜我们村抬回了十来个二十来岁的汉子的尸体，这一夜四邻八村处处哭声一片。这哭声伴着外婆入眠。

（不知道是因为受了惊吓，还是什么原因，这个孩子发育出了问题，最终夭折了。也不知道是见惯了生死，还是时间抹去了悲伤，外婆无论是讲述故事的时候，还是说道自己的孩子去世的时候都是那么淡然，就像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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