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强你听我说嘛,”老马叔也不习惯叫小强为张平安,“那个时候你父亲走投无路了呢,他说有个外国老板请他去做工,但是孩子是不能带的,于是就托我把你放到福利院来,说好两三年就来接你的,这一晃就十五年了,开始还能收到几封信,也收到过他寄来的钱,他说在那边娶了老板的闺女,给人家做了上门女婿,也算是半个主人了。最后一封信时还说很快就有机会来接你了,再后来就没了消息。”
“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说了没用的,你父亲是出国,出国你懂吗?出国和出家一样,重新做人呢。”
“福利院本来不能收你这种孩子,你有父亲的嘛。但是我看他确实没路可走了,追债的,寻仇的,亲朋也都不见了。一个大男人只要还有一点办法怎么会走这条路?所以你不要怪他。当时你面黄肌瘦,才不到两岁,跟一只小猴子一样,说是从车站捡来的大家都信,于是呢,咱们福利院就收下你了。我给你起了个名字叫张小强,院子里的孩子都是这么起名字的,五子、六子、狗剩、铁蛋什么的,歪名好养活。”
“那我妈呢?”小强十分激动,想知道母亲的下落。
“唉,没了,你父亲说还不到一岁时就生病没了,你那些亲戚占了你家房子,张君平说他回不去了……唉,不然他也不会去鱼刺讨生活。”
“我是个没妈的孤儿”小强低着头说,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你不是孤儿,你还有父亲,在鱼刺那边啊。”
“鱼刺?”小强知道这个地方,那是很远很远的一个国家,比去一趟县城要远得多,就在墙上的地图里。小强抬起头来,大片空白的海洋上,许多岛屿组成了一个国家,像一副剔尽了肉的鱼骨头。
“父……他就在那里?”
“对啊,鱼刺国。我听收音机里说,虽然咱们跟这个国没打过大仗,但他们占着咱们的岛呢,大家说起来都不喜欢那里,你父亲却跟着他的老板去了那里,那个大老板算是你后姥爷呢。”
“那刚才开着小轿车来的两个人,是来找我的?”
“对啊,我估计他们还会回来的,方圆四百里只有咱一家福利院,别无分店。每个孩子长大了都要自己出去闯荡,孤儿院就是个遮风避雨的小棚子,外面的世界大,那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你也要准备一下咯,去还是不去,要自己拿主意。”老马说的平静,拿烟的手却微微颤抖。
小强的身世谜团就要揭开了,他感到一股能量,就像早上工棚的破门刚打开,一股猛烈而清新的风吹进来,向全身扩散,让人浑身一激灵。这股能量让小强觉得像喝了冰镇汽水,手脚都不能自己的颤抖,毛孔全部关闭,刚才的汗一下消失了。这股能量在全身游走一圈后汇聚在头顶,又猛地消散开,汗水又重新顺着额头哗哗流下来。
“我不是孤儿,我不是孤儿,我不是孤儿!”小强喃喃着,他需要多念叨几次,不然这句话会变成一个梦。能见到真正的亲人和家了,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啊?小强现在想象不出来。
可是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这里有老马叔和他的菜园、后山的大胡子和他的故事、新生帮的坏小子们、漫山的青翠竹林,野兔,野果,甚至苛刻的院长、蔫坏抠门的老李头。如果我去找父亲,这些东西就见不到了。父亲,我都没有见过他,他却是当初不要我的人。
老马刚才没有回答建业院长的话,就是要留点时间看看小强的意见,让他自己做决定。
这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爷俩在屋里聊了很久。
‘新生’福利院的新楼工地与老院子一墙之隔。大楼已经封顶了,高高的塔吊还没有拆,上面空无一人。灰色的墙面空着还没有贴墙砖。即使这样,这栋五层的新楼也要比老楼高大气派,据说是某个神秘的领养人捐献的。
新楼两边是临时工人房。砖瓦匠刚撤走,水电工和墙面工以及粉刷工还没有到位,工地上冷冷清清的。
小强正在晒自己的被窝。今天难得大晴天,搭在铁丝上的被褥吸收阳光,排出湿霉气,慢慢膨胀起来,小强拿一根木棒在被子上不断的拍打。住了半年多的大通铺,闻够了工人们的汗臭、脚臭,受够了老鼠、蟑螂、蚊子、苍蝇的袭扰,这间宿舍只剩小强一个人的时候,小强有个想法,要把这间工人宿舍的卫生彻底搞一搞。自从那天从门卫室回来,小强内心升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惶恐不安,心脏时常抑制不住的狂跳,对外面的未知世界,他跟所有小孩子的想法一样,十分想去看一看,但是小强不愿失去现在有的东西。这就像每天都想去后山玩,但玩够了还是想回乱糟糟的宿舍睡觉,那样踏实。
自那天以后,大胡子没有再出现,盒子抱回来还没来得及拆,遇到老李头在工地上转悠,吓得小强慌忙将盒子藏了起来,那几天工地人多,小强并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盒子。
天不亮工人们就带着行李走了,他们要去另一个地方做工。对他们来说,这个工地不过是一个临时落脚点,没什么可留恋的,干完了活说走就走。张小强不一样,这是他的窝,所以一早就起来打扫宿舍。他正需要找些事情做,来转移一下注意力,略微平静一下激动、矛盾的心情。
这间大板房四面漏风,到了晚上还是挺凉快的。之前这里住的二十多个工人,哪儿人都有,打呼噜腔调都不一样,唯一相同的就是大伙都不爱讲卫生。房里整天闹哄哄、乱糟糟,空气污浊骚臭。房子漏风就挡不住蚊虫,即使挂上蚊帐,数不清的蚊子照样能找到缝隙钻进去,早上全都腆着紫红的肚子挂在蚊帐上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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