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朝。
黎明,夜色残存,东方尚未泛白,湖上泛着一片青烟似的薄雾,远望微山,只隐约辨出灰色的山影。
湖中,渔船慢慢切开水面。
渔船上,只有一个老人,和一只长的像貂的小兽。
这只小兽叫洞狸,叫黑伢子,是一种汛兽,陪了老人大半辈子,也帮老人捕了大半辈子的鱼。
外面夜色朦胧,凌晨的细雨绵绵地打在老人的草帽上。寒意刺骨,老人裹紧了身上的蓑衣。
渔船寂静无声,默然的在雾气弥漫的湖面上漂流。
薄雾里的山影树姿灰蒙蒙,小雨淅淅沥沥,让人身体发酥,慵懒的不想动弹,只想融在在这画面里,渔夫的歌声却依旧悠远。
湖两岸是成片的桃林,一直延伸到那边古山山脚下的水域里。
这不是桃树应该开花的季节,但这里的桃花却开的过分繁盛,花瓣在湖上飞舞,并不美丽,只是让人感到诡异,却也平添了几分灵气。
老人并不感到异样,他早已习惯。他在这里住了七十九年,打了七十一年的鱼。
这里的桃花一直在盛开,一年四季都是如此。桃花和大雪一同飞舞的场景,他从小看到大。
薄雾消散,东方升腾起红霞,老人感到凌晨的凉意在慢慢退去,细雨逐渐的停了,太阳就要出来了。
今天的收成还算不错,笼里红色褐色各种鱼种一应俱全。白伢子黑伢子也争气,在水里打着圈圈,摸泥鳅穴总是摸到一大家子。
他老的快死了,运气却一天比一天好。老天也可怜这个没迈出过这里的糟老头子,命湖神对他多加照料,鱼儿都抢着往渔网里钻。
这般好运气下,笼中的鱼很快便装满了。
太阳也已经差不多全部出来了,老人额头上冒出细汗,这干了一辈子的老本行,现在开始有些吃力了。
老人扔给黑伢子一条鱼,自己则坐了下来,准备歇息一会儿。
不同于别的洞狸,黑伢子的眼睛呈一种奇特的赤红色,有人看了惊奇,有人看了觉得毛骨悚然。
鱼篓里的泥鳅想要逃出,被黑伢子扑住用嘴叼回来。
小船就这般在湖面上漂荡着,慢慢隐没在白雾之中。
老人坐在船上,浑浊的眼睛望着湖面发呆,佝偻的胸膛慢慢起伏,传出破风箱般的声音。
和世界上的其他老人一样,他对一切的记忆是残破的。不管在哪里,一坐便是半天,有时坐着坐着,便忘了自己该去哪里。
哗哗——
湖面有波纹颤动,洞狸咬了咬老人的裤脚,老人却没有动。
老人望着前方,周围的景色仿佛一动不动,真的像一幅天地为墨的画。
放眼望去,前方是一片桃林。
老人从未进入过桃林里的水域,洞狸站起身来,狂躁的来回走动,它在示意老人该回去了。
每次打渔到了这里盆满钵满后,黑伢子都会扯扯老人的裤腿,提醒老人回家,老人则也会收拾好渔网划船回家。
这般默契的行为在这湖上重复了一辈子,老人一直言听计从,老人对桃林和古山的好奇,也被一点点的消磨掉。
由于刚刚天空一直阴沉,老人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渔船竟已漂泊了这么远,进去了那片桃林之中。
老人看向近在眼前的桃林和古山,他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看这座古山。
在天空黑云的遮蔽下,古山一片朦胧,周遭散发着微弱的光晕,仿佛太阳的日冕。
黑伢子见老人还不动,变的更加狂躁,竟张开嘴,用牙齿咬了老人的小腿。
老人对痛感有一种岁月蹉跎后的麻木,他浑浊的眼睛微微颤动,仿佛终于接收到了命令,他开始打着浆,小船慢慢的往回走。
耳边又传来洞狸的呜咽声,黑伢子又扯了扯他的裤腿,似乎在让他快一点。
转眼之间,湖面上起风了。
天空的幕布好似又被重新放下,老人这才发现,刚刚升起的太阳转而又不见了。
天早已阴沉了下来,温度在不知不觉间又降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寒意,让得老人的身子有些僵硬。
呼呼——
寒风似乎变大了,小船在湖面上左右摇晃,仿佛被一双手在来回拨弄。
老人用尽全力的掌着船,才勉强使小船保持着平衡。
天阴沉的可怕,黑云中发出闷响,天气突然坏到了极点。大风卷集着桃花漫天飞舞,场景说不出的诡异。
乌云压在头顶上,仿佛一伸手就可以碰到。空中一道惊雷炸响,老人的双耳短暂性的失聪。
转眼之间,狂风大作,这小船有些不受控制,老人突然之间慌了,离岸已经太远了。
洞狸用头继续顶着老人的腿,想要老人快点返回去。
老人却控制不了渔船了,风太大了。
突然,在桃林之中有一条小径,突然露了出来。
那里风平浪静,仿佛与外面的世界泾渭分明。
老人惊讶的望着这条小径,他不记得来的时候看到过桃林里有这条小径。
风却越来越大了,老人抓过桨,将船桨划的生风,向他一生未涉足的那片水域划去。
脚下的那只洞狸还在低声嘶吼,它的眼睛里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似乎老人的行为让它变的更狂躁了。
渔船驶进了桃林里的小径,却如同撞向一层无形的黏胶。
眼前的视野被白茫茫占据,老人下意识地想要发出叫喊,却嘴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他的脑子里闪过死亡的念头。
肺里就像灌入了粘稠的胶液,老人感觉一阵窒息。
时间大约过了十几秒,他感觉到自己穿过了一层屏障,而后窒息感如潮水般退去,紧接着而来的,是干净的让人身体发醉的空气。
就像一堵无形的墙挡在两个世界交际处,他仿佛推开了门,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老人和洞狸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耳边的暴雨声突然哑然而止。不适感渐渐缓解后,老人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得他愣住了。
暴雨如被一刀切断开来,隔断在另一个世界。
进入到这片水域,没有丝毫的雨滴落下,晴空万里,阳光温暖的洒在渔船上。桃花的清香惹人沉醉,有红喙的鸟儿在枝上啾鸣。
再回过头,看刚刚进来前的那片湖面,依旧是黑云密布,大雨倾盆,那里的桃林被迫跟着大风晃动,树枝像干枯的手臂一样狰狞。
仿佛有一只手画出两个世界,将灰暗与痛苦隔绝于外,不让它侵扰隐藏在这里的世外净土。
老人划着船往前走,这神秘的地方让他的好奇心达到极致。
湖水被天空映得碧蓝,衬着几座远近不同的山峰,如同上苍遗落在绿色的丝绸之中的一颗蓝宝石。
远山之间饶着雾丝,给老人带来孩童时的幻想。令老人惊诧的是,这的桃林居然长在湖中,每一棵桃树都是擎天之姿。
太阳要落山了,只在湖面洒下一片斑驳。湖里的桃树映在夕阳照耀下的湖水。桃林与夕阳的金色交相挥映,如梦一般。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前面突然有光出现,好像快到这小径的出口了,老人的耳边模糊地传来女人训斥孩子的声音,还有孩子的哭泣声和争辩声。
再听下去,有狗吠声、男人爽朗的笑声、小孩的喷嚏声,还有女人洗衣服的声音。
前方的光亮像一道门,这条老旧的渔船,向着出口缓缓漂去。
老人还看到,在那出口的光亮处,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那里。
这个人影动了一下,随后他已经向老人这里走来,慢慢的,他离老人越来越近。
平静的的声音从那道人影的口中传来,让人听不出喜悲,却又仿佛跨越无尽岁月:
“我们已经……等了你上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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