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之交 第廿三章 穷鼠啮狸李汉忠中计 扼臂立痛元奉嘉寻屋（上）

好半晌，华钦道：“泰始五年，状元崔詹崔从实，榜眼曾廷芳曾明检，探花继相，未及弱冠，故而未字。”

“继相继探花，海宁単阴人，其祖巩昌侯继休屠，其父明威将军继迁，其人身姿风流……”

华钦木然说来，华错已暴喝道：“够了！”

刘元良初时愕然，现下回神，却是头疼不已。

当初単阴恶讯传来，满朝上下，悲愤之余，谁不惊骇？

那巩昌侯继家，两代圣恩，非是一般豪门可比，竟也这般无声息的作了北肃蹄下冤魂！由人及己，若有一日，北肃真临城下，任再权高势大，任是簪绅贵胄，谁又敢下言，定能自那班北地红毛胡手中得命？！

然也因得如此，便是那原本心思动摇之人，也转向吹鼓。一时之间，勿论议战议和，一志皆要将那北肃阻在大河之北。

况其后，朝廷不仅赠巩昌侯继休屠谥号武恭，追赠为镇国巩昌侯，其子息，若是一同罹难，皆是厚加追赠，而幸脱存命的，一律荫补。

而圣人哀恸此事，更亲作了哀辞。

若是此讯传回神京，前有哀毁，顿成荒唐笑话；前众口一辞，定会愈加人心浮动！可想而知，那时又会掀起多大波澜！

想到此，刘元良斩言道：“这艾朝敬再留不得！”

然华错却默然不语，刘元良急道：“都统制！此事千万莫要计量前后得失！一旦洩出只言半语，局势便成累卵朝露！”

华钦摇头道：“倒不至此，即便局势败坏，也不在当下，而在日后的心生异志！”

刘元良大急，分说的话却不好出口：人心动荡确是一面，然更需着紧的应是圣人！

他二人只知圣人德善，却不知那是因为圣人登极以来，一路的顺风顺水，才有今日的慈惠仁义；若知晓继家欺愚与他，才真是揭了他的逆鳞！

那时的天子之怒，绝不是如今祝其可承能承！

至少以他与圣人这数十年的相交，便知首先倒霉的定是那奏报之人，尔后定会勒逼三军主动出击，以求洗辱。然与北肃野战，便是以己之短击人之长，胜算渺渺。到那时，凭着圣人愎狠，就算是舍了大河以北，换回继家，都有可能！

见华错依旧不言，刘元良只得看向华钦，以目示意，望华钦也劝劝他这位倔兄。华钦却微微摇头，对华错笑道：“都统制，可是想用这艾朝敬？”

华错沉声道：“艾朝敬所言之事，真假尚不得知。睫前之事，是关外这数万大军。若能再予与重击，使他退至単水一线。”略顿了一顿，才接着道：“到那时，那艾朝敬，也无甚紧要了。”

刘元良急道：“只这些与艾朝敬何干？”话出口来，心下闪念，却是想起艾朝敬来时之路，惊道：“都统制！莫非！”

华错点头道：“不错，莫忘了艾朝敬是如何寻机逃出！”华钦笑道：“寻药，野径，皆有可为！”

刘元良暗叹，若是可以，他宁愿一刀先斩了艾朝敬，绝了后患才好。然如今华错有此打算，也只得细细想来，半晌道：“那艾朝敬定是行那崎岖险僻之处，才使得追兵捕之不及，有无路径还是一说。倒是那北肃寻药之举，确值商酌。”

华错点头道：“不错，若是无路，再多谋划也是成空。明日便让那艾朝敬再走一回！如此，你先去长子关罢。”见刘元良恭声应是，又道：“我原欲使杨告将赵豹送来便可。只秦统领刚直，恐不敌杨告的油滑，也不知现下那边如何。你此次去，记得细看内外。”

华钦自来散漫，这些日子来，在营内也呆得腻烦，见刘元良外出，笑道：“不若我也随副都统制一同前去？”

话到此，刘元良突想起传令小卒，忙道：“都统制，末将亦有一事！”忙将传令小卒之事说来，华错却摆手道：“你只管去。此事些莫要声张！”

又冲华钦哼道：“莫要忘了，你还有他事……”那边华钦已退去两步，只道：“这般说来，我果还有事作，下官这便告退。”

不说刘元良即刻点兵前往长子关，去接赵豹，只说这北子关守将李汉忠，自这华钦返回，便日夜不宁，几作下心病来。

他到底军中多年，已是有了一副军汉心肠，自思道：“这华钦定是知晓了我那事，多日来却是不问不提，只叫我煎熬着。这事三关皆有，单拿我一个，恁地可恶！勿要管！伸头缩头皆是一刀，今日定要去寻他问个究竟！是个两安还是两亡，到底有句贴地话！”

觑着华钦出了主帐，便引了几个心腹人，随尾而去。却见华钦遮遮掩掩，在马厩顺了匹马，竟这般出营去了！李汉忠大喜，待要上前拿他，那心腹人中有个名唤左恭儿的副将，忙上前阻道：“将军，他这般情形出门，定有包藏之事。若此时拿他，不过脊杖二十便罢了；不若使人随他去，看他作何事，再作打算。”李汉忠闻之，笑道：“妙哉！叫我知晓他的阴私，拿不死他！”

果使了两人，跟在后面，却又见华钦又返了回来。李汉忠心中恼怒，便要去去寻华错，直言此事。那左恭儿又道：“若是将华钦惹得兴发，将我等之事抖落出来，反倒不好！”李汉忠顿悟，道：“你果醒事！”左恭儿笑道：“不敢当将军赞，实是那华钦可恶，惹人心恨罢了。”

李汉忠果径去寻那华钦，道：“华文书！莫要再遮三瞒四！你究竟有何算计，只管直言道来，本将军一马接着！”华钦异道：“李将军何出此言？无根无由，倒叫人不知说甚！”李汉忠恨道：“好个奸猾人！”华钦笑道：“这句赞好，我自当收下。”

李汉忠无奈，只得软语道：“华文书初至这关上，怎知这守关的苦楚，酷暑三伏，严冬九九，皆在这关上驻着。每年来的钱粮衣物，都经了三盘六剥，腾剩来的，便是我，堂堂一关主将，一年中亦有几月吞糠咽菜……”他这边一径说，那华钦便一径作惋痛之色，却不松口。看得李汉忠火气，以掌击案，怒道：“好个铁心肝的石人儿！莫道我不知你！你也私出了营去！你这掂掂芽身板，等你熬过那四十脊杖来！”

华钦笑道：“将军莫要胡言，若我出营，凭将军公心，怎不去出首告我？”李汉忠一时噎住，竟想不话来驳他。左恭儿原本在旁听他两人言语，孰料两个照面下来，自家将军便无话可对，忙在旁道：“华文书莫要见怪，李将军自来豪直……”华钦奇道：“你又是何人？”那左恭儿一噎，面上作笑，待要再说，那李汉忠已是气急，怒道：“左副将！莫要再说，我今日便去都统制面前告他，便是拼着我这前程命也不要，今日也要见着他捱上那二十脊杖！”

左恭儿急道：“将军莫急，真出事来，不是好耍，华文书最是知情达理，未必不体谅我等的苦楚。”华钦笑道：“左副将所说极是。我自不是那般不近人情之人。只你们究竟何事，竟让我这般摸不着的头脑？”左恭儿无奈，只得道：“便是争食之事。”

华钦奇道：“甚事？”

此事说来，首尾缘由，这左恭儿皆知。只他所想与李汉忠殊异。在他想来，这华钦定是要以此事相胁，压服他几个，也来分羹，如若不然，他怎的不告知华错？而他也想借都统制幼弟之名，再行些好事。

此时听华钦这般回话，只当华钦要将此事坐实，才好来说后话，便道：“便是那兵士与骡马争食之事！”华钦讶道：“竟实真有此事？”李汉忠见他如此作态，便要上前，左恭儿忙横身来拦，回头与华钦道：“实有！实有！”

华钦笑道：“真是个趣人儿。”却又对外间道：“我说如何？你只不信罢！”那两人见他只看外面，亦回头去看，却见华错领了一众将士，正立在门前。

那李汉忠见此，欲伸手拔刀，却已叫几个兵士长矛叉来，压贴在地。那左恭儿已是面色入土，跪倒在地，口中只说“不干我事，皆是李将军所为！”那李汉忠见此，冲冠眦裂，口中嘶吼：“成者称王，败者为寇，我自认了，只左恭儿你个吃刀吃斧的狗才，竟敢这般推脱！你敢说你半点不知么？！”那左恭儿左右瞥来，见华错等人脸色愈加阴沉，忙伏地磕头：“都统制！末将有罪！只末将皆是听令于李汉忠！不敢不听呀！”

华钦笑道：“这倒也是有的。”左恭儿连连道：“华文书果真明理！便是如此，便是如此！”

李汉忠唾道：“一对儿狗兄弟！”华钦又笑道：“你却是头无知蠢驴。”华错已极是不耐，道：“又来练那口上功夫！”又令左右：“将他两人都绑了！”

岂料内里生得这事，外间已有人瞧见，忙去告李汉忠心腹之人，那心腹人心知事发，忙侧身隐在马厩内，果见霍副将等人领兵来拿他。这人左右想来，却唯有弃了这身黄皮，才脱得身去，况如今天下大乱，何处去不得？

再不迟疑，见左近正有一老卒前来饲马，便上前将他打翻在地，将换了衣物，偷出营去。待出得营来，这人却不知往那方去，思量片刻，选定了一方，再不犹豫，便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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