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意天穹 第五章 前世今生

任停云出身华夏之地，江南贫寒农家。原本有姓无名，父亲因为家境破落，三十岁上才娶亲，生下这个儿子之后，其妻多年未曾再育。某一日，兵乱忽起，四处劫掠。一家人跟着流民队伍弃家逃难，中途却意外失散。

这个任姓少年流落至中原河南境，为一员外收留，成了一名小长工。不料没过几年安稳日子，北地边将造反作乱，引胡骑南下。一时之间，冀豫大地，又起烽烟。

员外一家携金银细软西奔蜀中，倒留下这个小长工看宅守家。这小长工每日战战兢兢，却老老实实替主人守着宅院，不曾独自逃走。忽一日，小长工听见院内马厩有动静，壮起胆子前去察看，只瞧见一名浑身浴血的中年剑客。

小长工好意收留剑客，将其藏匿，躲过了乱军搜捕。原来此人乃是大名鼎鼎的南山剑宗传人独孤子羽，世人皆尊称为独孤剑圣。眼见边将祸乱中原，生灵涂炭，他便毅然离开云霄山，相助王师平乱。

剑圣仗着武技冠绝天下，只身夜探敌情，不料叛军之中亦有众多高手，察觉其行迹，激战之中，他虽接连斩杀多名敌手顺利脱身，自己也不慎负伤，幸亏被这个小长工搭救。

独孤子羽伤愈之后便飘然离去，并未给小长工留下只言片语。然而半载之后，叛乱平定，他却重新出现，将小长工带回了云霄山，为其取名停云，收为门下第一个徒弟。

从此，任停云跟着师尊读书学剑，潜心修炼武道。而独孤子羽又陆续收了六名弟子，天下皆称之为：南山七剑。

七剑之中，以二弟子天资最高，名气最响。其人自号为天下第二，任停云便问他：“为何是第二？”

“师尊天下第一，除此之外，余人皆不足道。”二师弟自负答道，“所以我是天下第二。不过，迟早有一日，我会成为天下第一。”

任停云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独孤剑圣也是最为喜爱二徒弟，某年中秋月圆之夜，众徒弟相陪师尊赏月。其时皓月当空，清辉万里，剑圣一时兴致大发，遂评点诸弟子，他对任停云说道：“七人之中，你最为勤勉本分，然幼时寒苦，终究资质未足。以你如今之能耐，虽也能横行天下，终究离大道，还是差了一线。”

“小子受师尊厚恩，习得绝技，已是万分感激。”任停云如今已经年近四旬，他并无失落之感，恭谨说道，“岂敢有憾恨之意？”

“你本性仁善，遂有此福泽，这是你的因果，并不是为师的恩德。”剑圣正色说道，“谨守自持，这是你的长处，却也是你的缺陷。所谓剑道者，终究须有天马行空之无拘浩大气魄，方得证道。这便是第二的长处，虽说他如今尚不及你，然假以时日，必至无上境界也。”

任停云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天下第二也面露得意期冀之色。

剑圣又瞧着其他几个弟子，微微叹息：“你们几个，论天分资质虽稍逊于第二，但也是万中无一的好苗子。可惜都偏爱于旁门之道，这琴棋书画，固然也是修道，然而过于沉迷，终究于剑道相妨。”

几个弟子面有惭色，低下头来，惟有七弟子不服说道：“剑道之途，既有二师兄发扬之，则咱们便为自家所好之事，同样也是证道么。”

剑圣哈哈一笑，摆手道：“各有其志，为师并不强求。”

弟子们都松了口气，剑圣却又怅然沉吟道：“先祖师曾言，剑道之究竟，乃是羽化飞升，证道长生。不过历代宗主，虽都得善终，却无有一人有此机缘。长生之事，到底是水中之月，还是吾等凡骨未洗，境界难至？”

众弟子皆不能答，剑圣长身而起，扫视弟子们：“吾一身修为，俱已传授。往后尔等能到何等地步，皆靠你们自身了。自今日起，为师便不再以诸位为念，当云游各处，以明悟大道去也。”

翌日，剑圣果真飘然而去，不知所踪。众弟子们也就各自下山，往俗世历练。只有任停云留了下来，结庐修炼，看护宗门。

天下第二重入红尘，再次震动天下，又得朝廷厚待，成为天子近侍，俨然已是天下武道之首。只是他每年回山探看大师兄，两人比试，天下第二始终还是差了任停云一着。

每一次，任停云都正色对他说道：“师弟又有精进，用不了几年，你必定会远胜于我。”

天下第二心有不豫，勉强含笑颔首，表示赞同。

三年又三年，天下第二始终未能越过任停云一头。任停云总是劝他不必心焦，将来终有大成之一日。

剑圣离去之后第七年，天下第二又一次回到云霄山，这回他没有再拉着师兄比试，却带来了宫中珍藏多年的佳酿。

舍身崖上，师兄弟两个把酒临风，共话当年。天下第二频频劝酒，任停云酒意渐沉之际，天下第二突然从袖中刺出一柄软剑，立时将师兄刺了个对穿。他一击得手，立即退开老远。

任停云鲜血喷溅，这时他才发觉酒中藏有迷毒之药，令自己无法聚集真气。

惊讶，困惑，惘然，他就这样瞧着天下第二。

天下第二神色有些狰狞，有些挣扎，也有些怅然和不忍，他终于咬牙说道：“师兄始终压住我一头，这已成了我的心魔，这两年剑道再无精进。长此下去，我必入魔障，是以，对不住师兄了。”

“我饶天下高手一招先，亦从无败绩。可是每回上了云霄山，我总想着，这回可以胜过师兄了罢，可是，还是不成！每一年都这样，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天下第二愈说愈怒，“我知道你还有意相让了，可是我还是差一着！到底我还要多少个三年？”

“我等不了了，这两年我的境界已经停滞，”天下第二厉声说道，“再这么耗下去，我迟早坠入魔道。你也知道，师尊所授，成圣成魔只在一线之间。”

“那么，只要将你除去了，我便是天下第一，真正的天下第一，剑道独尊！”

任停云漠然听着师弟的喋喋不休，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迅速流逝。天下第二这倾注全力的一剑，彻底击碎了他的修炼真元，他知道，此生已休矣。

只是他却并没有太多的遗憾之意，濒死之际，天地在他眼前，现出了另外一番奇异的景象，难以言说，却令人欢喜赞叹。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悟道啊。

“天下第一，”任停云轻轻笑了起来，“你就如此笃定，师尊已经不在人世了么？若师尊尚在，你终究还只是天下第二。”

天下第二微微变色，正欲说话，却见神色已经涣散的任停云突然以指为剑，凌空虚划。

他登时警意大起，那柄软剑再次出袖，遥为戒备。

然而任停云瞧都没有瞧他一眼，继续以指虚划，于是他面前的空气突然波动起来，仿佛出现了一道无形的门。

“碎裂虚空，无上剑意！”天下第二被惊得目瞪口呆，嘶声问道，“你！你既到了这等境界，取我性命不是易如反掌？你为何放我一条生路？啊？！”

可是已经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任停云的肉身渐渐化成金色碎屑，然后消失不见，惟有一缕金色的神识，飘入那道无形的时空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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