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64、惆怅

安智海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马路上，陡然见潘壮怀半挟半抱着瞳瞳，一路疾走，很快逃离出诸大才等人的视线，来到了宾馆门口的马路上。

此时，夜已深，行人稀少，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的喘息声、“咚咚咚”的心跳声，在此起彼伏，相互传进耳膜。

这样的声音，交杂着惊惧与羞怒，极其刺耳。

瞳瞳浑身乏力，摇摇欲坠的样子，很想依靠在潘壮怀的身上，借他的力量为自己鼓起直面这场意外的勇气。

然而，她不敢！甚至抬眼、侧面，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瞳瞳低垂着头，心里不住地期盼着，祈求着，在只有两个人的马路上，潘壮怀能够给自己一句安慰的话。哪怕，不善言辞的潘壮怀，用手搂一下自己，以此表白一下宽慰自己的小小动作，瞳瞳也会觉得，这便是与潘壮怀交往以来，自己所得到的最大幸福。

很是可惜！潘壮怀束手站在身边，一言不发，一点表露心事的举动也没有。

瞳瞳感到心一冷，忍不住用余光偷看。

潘壮怀远远看到一辆出租车驶来，他举手扬招。

瞳瞳的心一紧，他准备打车去哪里？是要带自己回画家村吗？她不敢问，干脆眼睛一闭，听天由命吧！

潘壮怀拦下车，有些粗暴地把瞳瞳塞进后座，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然后总算开腔了。但是，潘壮怀没有指挥出租车司机开往画家村，报出的目的地，却是瞳瞳出租屋。

瞳瞳顿时绝望了。

出租车尚没起步，瞳瞳缓过了神，用劲吐出一句话：“我没带钥匙。”

潘壮怀刚才初见瞳瞳时的急切心情，与满眼讶异不舍，此刻均已消失不见，只剩一脸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的僵硬肌肉，冷冷地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说道：“那愣着干吗？还不回去拿！”

瞳瞳的眼前一黑，几欲晕去，从未有过的悲哀，从心底冒上咽喉，她说不出话来。更要命的是，瞳瞳的腹部一阵剧痛，直刺心房。

有时候，痛，可以使人惊醒。瞳瞳就是这样，她的精神，因为疼痛，反而驱赶走了寒意与萎靡。她强忍着所有的痛，挣扎着爬过潘壮怀坐在后排座位上的拦阻，爬出了车厢。

临下车的时候，瞳瞳背对着潘壮怀，用尽全身之力，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说：“你走吧，我自己回去。”

潘壮怀愣了一下。

他正在气头上，生气瞳瞳为什么瞒着自己。潘壮怀有了恨铁不成钢的巨大失落感，痛苦地闭上眼睛。

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望，潘壮怀从心底冒出来，当即看都不想多看瞳瞳一下，对着司机挥了一下手势。

出租车果真载着潘壮怀疾驰而去，马路上恢复了平静，留下内心不平静的瞳瞳。

而安智海看着这一幕，忽然发现，人间和地狱，是多么的相似，禁不住惆怅若失，似乎是下意识，悄然跟着潘壮怀，漫无目的地走着。

如果瞳瞳有梦，这时已经醒了；如果心存一丝的希望，此时已经破灭。

剧烈的疼痛，让瞳瞳走一步路都难。但是，她孤立无援，留给她的路，只能靠自己一个走。潘壮怀，此时此刻，只剩一个人的名字，停顿在了瞳瞳无以言述、无法提及的心里。

瞳瞳一步一喘，一步一停，用尽全身的劲，走到逍遥派会所门口，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余地，不省人事。

这个时候，逍遥派会所已经停止接待顾客，关门打烊了。

大门口空无一人，是最后一个离开的领班，在回家经过大门时看到倒在地上的瞳瞳。此等意外，让领班吓得心魂飞起，不敢怠慢闪失，赶紧把瞳瞳送去了医院。

瞳瞳被送进医院的事，潘壮怀不知情。他在诸大才开的房间里看到瞳瞳，一下子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在当时，潘壮怀简直有无地自容的感觉。

瞳瞳欺骗自己，重回逍遥派会所干上了老本行，他可以原谅。

潘壮怀不能容忍，也无法容忍，不能原谅的是，瞳瞳竟然在诸大才的房间。这让自己的颜面何存？尤其是在诸大才面前！潘壮怀的心，也在剧痛！

潘壮怀把瞳瞳带出酒店后，他是惊怒交加，既对瞳瞳有恨铁不成钢之心，又有爱之深恨之切的矛盾，所以，他才会一声不吭。

潘壮怀无法冷静下来，见瞳瞳说要回去拿钥匙，并听她说要自己一个人回家去，他便当即抛下瞳瞳，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潘壮怀回到画家村，他自己的画室兼住处，心情复杂烦躁，了无睡意。他的眼前，都是瞳瞳的身影在满屋子晃动，到处都是瞳瞳一笑一颦的影子。

瞳瞳曾经风尘，脱胎换骨到清纯水灵，再到风雨袭来，有温情缠绵，有怒容争执，竟然越夜越清晰，瞳瞳的影子，已经渗入到他的骨髓，连他自己血脉中都似乎带有瞳瞳的味道，就这么，不管潘壮怀睁眼，闭眼，瞳瞳的音容笑貌，都挥不去，赶不走。

潘壮怀感到无比的痛苦，人渐渐失控，在空旷的画室开始来来回回疾走，后来，他压抑在心凄楚与郁闷，终于彻底爆发。

他动手掀翻了画桌，纸墨笔砚“哐当哐当”落地的声音，令他感到一种莫名的酣畅与快感，在心里升腾。

这还不解恨。

潘壮怀又冲进画室，把以前画的油画作品，和方真来不及取走的新作，取来就撕，借以发泄着无法排解的心情。

一个画家，一个真正的画家，一生钟爱艺术的画家，宣泄的方式，其实不是破坏，而是创作，用生命来创作。

潘壮怀心情激荡，看着满地的碎片，一时他呆住了。

他痴痴傻傻地站在画室中，伫立良久，眼前瞳瞳的影子没有驱散，却凭空多了几分落寞，一种世界末日般的悲哀，由心而生！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罢了！罢了！人活着，爱一个人难，爱画画也难，生命的苦，就是诸事不顺心意，这么活着，一点意思也没有。

潘壮怀想到了死。

但潘壮怀是一个画家，一个热爱绘画艺术的画家，所以，他想，在临死前，要把自己的遗言画出来，要把自己心底的爱恨通过画勾勒出来。

他有了这样的想法。

他冲动地想，自己人生中最后一幅画，取名为《爱》。

《爱》！就用瞳瞳的脸做画底，房、树、人、原野谓人间之爱。

完成《爱》之日，就是自己结束生命之日。

潘壮怀心意已决，不再理会满屋凌乱，立即席地而坐，把画板竖在跟前，搁在反倒于地的凳子上，铺开画布，思绪沉浸上画笔与油墨中。

他的世界，顿时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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