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唐武宗继位,拜衡山道士赵归真为师,修金箓道场,于禁中筑望仙台。又修望仙楼及廊舍五百三十九间。赵归真举荐罗浮道士邓元起,衡山道士刘玄靖等八十一人入禁中,于九天坛亲受法箓。会昌二年四月丁亥,群臣上尊号为“仁圣文武至神大孝皇帝”,会昌五年正月初一,群臣上徽号为“仁圣文武章天成功神德明道皇帝”。
唐武宗信道恶佛,受赵归真,刘玄静,邓元起等道士的鼓动,加之宰相李德裕的上疏,于三月断却佛牙供给,如代州五台山,泗州普光王寺,凤翔法门寺俱不许供给。会昌五年四月,清查天下寺院及僧侣人数。五月,命长安、洛阳左右街各留二寺,每寺僧各三十人。天下诸郡各留一寺,寺分三等,上寺二十人,中寺十人,下寺五人。八月,令天下诸寺限期拆毁;括天下寺四千六百余所,兰若四万所。没收寺产良田数万顷,奴婢十五万人。僧尼迫令还俗者共二十六万零五百人,释放供寺院役使的良人五十万以上。将那宫内的佛经,菩萨,天王像等,或焚烧或埋藏,扫了个空荡荡真干净。不只是本国佛教僧人,外国僧无一幸免,天竺,狮子,龟兹,新罗,日本等国僧人俱都在列,敕杀天下摩尼师,景教穆护、祆教僧皆令还俗,寺亦撤毁。佛教称之为“会昌法难”。武宗会昌六年三月二十三日崩,赵归真遂被杖杀,刘玄静,邓元起等众道士尽被诛杀。此为史话,在此休提。
却说赵归真自称弟子三千,常伺武宗左右,权倾朝野。赵归真有一弟子,名叫吴彦祖,此人生来一副好容貌,执掌着宫廷道乐仙班,专事赵归真及武宗修持法箓,演诵偈赞,很得赵归真及武宗的赏识。武宗骑马游乐,常带着邯郸舞伎出身的王才人到教坊饮酒作乐,与乐人谐戏,如同走到寻常百姓家。吴彦祖也随武宗出入乐舞教坊,引道乐仙班侍其左右。这班中有一女子,名叫林杏儿,本是罗浮道士邓元起的弟子,吴彦祖与林杏儿二人常在班中,相互之间有了好感,日久生情,便一发不可收拾,常思着能脱此牢笼,结伴远走高飞,无奈何碍于师门戒律,总之是没有机会。时逢武宗病危,赵归真,刘玄静,邓元起等道士多日不能出禁中,吴彦祖与林杏儿私下里定了计策,对班中众人道:“近日闻说,皇上不日仙去,我等尽皆得为皇上陪葬”。众人听说,无不被骇出魂魄来,惶惶道:“吴师兄有得妙法,帮大家逃出去,他日定报厚恩。”吴彦祖道:“听说乐山之上,有众多修行男女,世外之境,堪比神仙,我等何不投到哪里,总比他日做了怨鬼强些。”众人听了无不感激涕零,声声儿的谢字不停,一时间约得一十二对,携了那吃饭的家伙,一哄的奔那乐山去了。说也好笑,本是吴彦祖无稽之谈的谎话,无意间却救了众人性命,令人惊叹不已。
且说李宗石经太乙上人调治,身体比以往强壮许多,太乙上人传他服气导引之术,结得内丹,并能收放自如。福湖临行前再传他两成功力,宗石共得福湖三成少林内功。太乙上人也传他三成内功,这六成上乘功力,常人修炼二三十年也未必能达到,旷世奇遇,平常人如何求得?过得寒冬,历经酷夏,不觉又至中秋,宗石累日不辍,勤学苦练自不必说。可有件事让太乙上人很是心焦,就是宗石最近性格有点古怪,有时接连几天都不说话。情绪低沉,有时故意躲开他,呆呆傻傻,有时问他半晌才肯道得半句。太乙上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如此下去决如何得了。想是那蛊毒伤了情志,须得早医才是。
太乙上人深深知道,宗石的患疾,此时不治必将终身为患。乐音疗疾胜过他法,巫门祝祀舞乐与道教科仪声乐,选其一均可,只是巫门舞乐激而荡,使人心生恐惧或厌恶,可能会适得其反。道教科仪声乐,自赵归真一伙被诛杀,累及各地道场,道士也都逃散,科仪之乐似乎人间蒸发一般,再也看不到昔日光景。江湖传言,乐山深处有仙乐,太乙上人修仙访道,灵山秀水,奇岳大川去过不少,乐山也不例外,可惜他并没有听到过乐山仙乐,为了宗石,太乙上人决计探访乐山。
太乙上人带着宗石,一路艰辛,终于到了乐山。三日过去,仍没有仙乐的下落,整日与青松沟壑为伴。这一日,他俩在一处高峰上,采了些野果充饥,见不远处白鹤阵阵群起群落,落脚处竟是高山堰湖,湖水清澈,湖面明亮如镜。太乙上人为之一振,顿时来了精神,抱起宗石,没有几个起落,已到湖边。就在此时,湖对面竹林深处,传来阵阵歌声:“金谷人归,绿杨低扫吹笙道。数声啼鸟。也学相思调。月落潮生,掇送刘郎老。淮南好。甚时重到。陌上生春草。”太乙上人听了兴奋异常,此曲名为《点绛唇》,虽然不是道仪仙乐,却也是来自宫庭,与《霓裳羽衣曲》一样在宫中盛演不衰。太乙上人便和道:“凤凰三十六,碧天高太清。元君圣人踏云雾,冷风飒飒吹歌笙。”
对面人听了,划着木筏从竹林中钻出来,素服青衣,精神矍铄,头发略显花白,见到太乙上人与宗石惊诧不已,忙道:“上人真是神仙,也会诵得这“步虚调”,过去几十年了,竟然有人还记得,难得难得。”太乙上人道:“听得一曲《点绛唇》,方知那道乐仙班不是虚妄之谈。”那人愈加的奇了,问道:“仙人怎知道乐仙班之事?”太乙上人便把宗石之事说与他听。那人听了,似乎面有难色,沉吟片刻道:“实不相瞒,在下便是那吴彦祖,当年领了一帮人等,在这与世隔绝之地,倒也逍遥快活,能觅到此处的,几十年未见过一人。想必上人也是世外高人,此处生活惯了,不想让外人知道。”太乙上人道:“山人不是那世俗小人,有求而来,绝不做那龌龊之事。”吴彦祖见太乙上人语言诚恳,也不再疑心,决计带他们去。
吴彦祖邀太乙上人与宗石上了木筏,自己前面划了,穿过竹林,越过激流险滩,面前扑出一石崖,绝壁千仞,甚是险恶。木筏飘至崖底,露出大大小小的洞来。吴彦祖瞅准时机,长槁一点将木筏引入洞中,木筏刚好容身。在洞中走得十来丈远,吴彦祖固定住木筏,说声:“到了。”太乙上人抬头望时,见是一天地洞,从崖底直通崖顶,隐隐看见出口有一点亮光,如那拳头般大小。吴彦祖拉住缆绳率先上了,眼见出了洞口,太乙上人背着宗石,拉绳登壁,敏如猿猴,也旋即出了洞口。
当得知来了外人,大家奔走相告,山中顿时热闹起来,吴彦祖把太乙上人引到大洞坐了,一时间洞里洞外围满了人,目睹太乙上人白发童颜,竟皆惊为天人。大家纷纷端上桃栗野果,苞米竹笋,一直喧闹到夕阳西下,才得消停。宗石却两眼望着地面,不敢望大家,缘是这里与宗石同龄般大小,不管男女,尽都不著衣服,光裸着身躯,宗石看着惊讶。可宗石哪里知道,久不出山,觅寻不得衣物布料,遮不得身体,实属无可奈何。
吴彦祖向大家说明太乙上人的来意,众人欢喜,纷纷去做准备。吴彦祖在石桌上摆了香案,点起松油灯,将洞壁上几处油灯同时点亮。过不多时,大家俱已到齐,所不同的是,大家手中都多了一样东西,有古琴,琵琶,有筚篥,有笙箫。有有锣,有笛有萧。大家威仪端坐,毫不参差。太乙上人见大家准备齐备,先于香案前跪拜了,起身左行,旋绕香案三圈,然后口诵《空洞步虚章》:“上法玄根无上玉洞之天大罗天上太上大道君所治七宝自然之台”。而后叫宗石仰卧在床,扣齿三通,咽喉三过,心存想日月照己面上,光芒灌顶,光明从百会,入玉枕,沿着经络绕行。太乙上人见诸事已毕,便请奏乐开始,但听笙歌和鸣,仙乐渺渺,回云随舞,流水逐弦。
这仙乐第一曲乃是《降真召仙曲》其词道得好:
鸿蒙天地生,原始天尊现。三清天与境,三十六重天。
玄都大罗天,玉京神仙全。弦歌献诸神,翩翩降凡间。
此曲是说:天地浑沌,开启鸿蒙,原始天尊与天地日月同时诞生。天界共有三十六重天,大罗天有仙都“玄都玉京”,一应神仙俱居住其中。原始天尊居三十五重天清微天玉清境,灵宝天尊居禹余天上清境,道德天尊居大赤天太清境。恭请上界神仙,莅临人间。
第二曲为《太真修炼曲》乃是修炼之法,怎见得好,其词是证:
日月曜东方,清气出五方。神真入内体,和形魄无伤。
叩齿玲珑玉,咽液甘泉凉。存思真气畅,真神体内长。
用道教功法的修炼,将人引入一种似真非真,似幻非幻的境界之中。
第三曲到第十曲依次为《紫薇八卦曲》《紫清上圣曲》《九仙曲》《飞仙曲》《神仙曲》《罗仙曲》《大仙都曲》《顺天乐曲》。
曲终时已到交夜,太乙上人向大家一一谢过,众人依依不舍,似乎意犹未尽。太乙上人道:“夜已深,山人欲留宝地三五日,明日免不了叨扰大家,就此歇了吧。”大家这才各回其洞,吴彦祖安排好太乙上人和宗石,最后一个回洞休息。
就在睡前,宗石道:“太师傅,听乐存思,似乎到了另一世界,祥云吐瑞,霞光旖旎,山非山水非水。忽而鹏程万里,忽而坐地栖息,忽而广如天际,忽而小如粟米,烟霞方要蔽日,云雨却已生风,有形却似无影,此境界无可名状。”太乙上人喜不自胜,心说“此病可治。”
第二日,第一曲续奏《太真修炼曲》,第二曲相传为南北朝文学家庾信所作《承天曲》此曲有何妙处,其词可证:
凝真天地表,绝想寂寥前。有象犹虚豁,忘形本自然。开经壬子世,值道甲申年。
回云随舞曲,流水逐歌弦。石髓香如饭,芝房脆似莲。停鸾燕瑶水,归路上鸿天。
后又奏得八曲,分别是《紫府洞真曲》《玄真曲》《九真曲》《归真曲》《紫极曲》《景云曲》《上云曲》《长寿乐》。
第三日,第一曲奏然奏《太真修炼曲》,后奏得九曲,依次是《金华洞真曲》《洞灵曲》《灵乐大洞曲》《有道曲》《太虚宫曲》《霓裳羽衣曲》《空洞曲》《无为曲》《自然曲》。若说这《无为曲》是一种境界,那《自然曲》却是根本,是道家修行者至高无上的追求,何以见得,其词为证:
《无为曲》
正气之所由,内省以端操。视而弗见影,听而弗闻声。
捪之而弗得,窈冥恍无物。漠虚静恬愉,无为淡自得。
《自然曲》
虚待无为先,道受不可传。玄牝之妙门,谓之天地根。
聚散注生死,大道本无形。道德铭法旨,自然天地人。
宗石浸入仙乐妙曲,已是如醉如痴,那余音萦绕耳畔,经久不绝。宗石悄悄道:“太师傅,我听此乐,时而混沌窈冥,时而恍恍惚惚,好似有物,却看不见听不着摸不到,有时有我,有时无我,其状难以言表。”太乙上人道:“此为物我两忘,仙家真境界。”宗石道:“我看到铁笼山梅鹿衔草,母亲少林参佛,太师傅,这是何意?”太乙上人道:“此为天眼开,修行中万万人无出其一,小主人果然天赋异禀。”原来道家内丹修炼讲究层次,筑基,守窍,采药,入炉,封固,烹炼,成圣,出神。这出神即为高境界,宗石小小年纪能到此境地,太乙上人焉能不悦?
吴彦祖带着道乐仙班,操弄一生,只知它是斋仪舞乐,却并不知道它还能疗疾治病,或是启人心智,便问太乙上人道:“前辈道行高远,深不可测,可这仙乐何以有疗疾奇效,还望大师不吝赐教。”太乙上人道:“先生身在局中,故而不识其局。仙学飞升之道,立德之本便是斋戒持仪,仙乐之功,可感天地,致群神,通仙道,洞致真,消世罪,灭凶咎,却冤家,修盛德,治疾病。和合魂魄,畅启灵真,五神和谐,万邪不侵。故而医治小恙,自在情理之中。”吴彦祖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这山中人都不染小疾,或与这仙乐紧相关,前辈一言,胜那修行十年。”太乙上人道:“道教清乐,与佛家六字箴言唵,嘛,呢,叭,咪,吽;医家吐呐六气吹、呼、嘻、呵、嘘、呬;与世间五音宫、商、角、徵、羽相暗合,或补或泄,平衡五藏,治病疗疾也就理所当然。”吴彦祖这才知道,简单的乐音,蕴含道理如此深奥。
道教雅乐,名不虚传,深究道教传承,与教义,功法,内外丹相比,最为完美的只有这科仪音乐了。道教说不清的是多如牛毛的宗派,听得清的是这道教仙乐。不管是全真教、正一教、茅山教、崂山教、还是积善派、经典派、符录派、丹鼎派(金丹派)、占验派,龙门派、崂山派、随山派、遇山派、华山派、嵛山派、老华山派、鹤山派、霍山派、武当派,亦或是道德、先天、灵宝、正一、清微、净明、玉堂、天心道教八派,如果按创始人来分则更多,尹喜派关尹、正阳派钟离汉、纯阳派吕洞宾、海蟾派刘操、三丰派张三丰、萨祖派萨守坚、紫阳派张伯端、伍柳派伍冲虚、柳华阳、重阳派王中孚、少阳派王玄甫、金山派孙玄清、阎祖派阎希言等十二类分法。还有按道门的混元派太上老君、南无派谭处瑞、清静派孙不二、金辉派齐本守、正乙派张虚静、清微派马丹阳、天仙派吕纯阳、玄武派真武大帝、净明派许旌阳、云阳派张果老、虚无派李铁拐、云鹤派何仙姑,金丹派曹国舅、玉线派樵阳真人、灵宝派周祖、太一教萧抱珍、全真教王重阳、正一教张宗演、真空派鼓祖、铁冠派周祖、日新派、自然派张三丰、
先天派,广慧派等二十四大分法。门派有别,教义有异,只有道乐趋于一致。有首诗单道道乐的好处:
《雅乐诗》
司乐陈金石,逶迤引上公。奏音人语绝,清韵佩声通。
应律烟云改,来仪鸟兽同。得贤因举颂,修礼便观风。
圣寿三称内,天欢九奏中。寂寥高曲尽,犹自满宸聪。
太乙上人在腰间解下个布袋交给吴彦祖,是一些银两,嘱咐他有机会出得山去,换些生活常用之物,以资众人之用,吴彦祖率众人谢过,将一枝铜笛及一册曲谱赠于宗石,送太乙上人与宗石到湖边,见二人消失在密林深处,便自返回山洞去了。
离开乐山一路行来,宗石似乎像变了个人似的,有着问不完的疑问,太乙上人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耐心地逐一讲解,宗石的见识也长了不少。这日走到一处三角路口,却被俩赶路的行人拦住,一人黑衣黑帽黑胡须黑皮肤,像是个黑木炭。另一人稍白,但也白不到那里去。黑木炭问太乙上人:“老神仙,去常胜驿如何走?”太乙上人道:“我们打东边来,一路上不曾见到常胜驿,二位自南来,这十有八九是朝北向去了,二位尊客风尘仆仆,是经商还是探亲?”黑木炭道:“不瞒您说,我们去常胜驿客栈,那客栈主人有神通,可保你去北国谋求生计,我们邻村已去十人之多。”太乙上人不由得好奇,继续问道:“北国远在千里之外,何故要背井离乡去异国他乡,去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黑木炭道:“这年头兵荒马乱,税赋逐年增加,如去寺庙做个和尚,倒也干净,那知大小寺院拆毁不少,僧寺僧侣都被还了俗,轮到我这条路也就断了。这北国去的,只要你体格强健,身有一技,不管是泥木瓦石匠人,还是道医僧人都可去得。”太乙上人听说,不由得满腹疑惑,决计一探究竟,便二人结伴去了常胜驿。
这常胜驿是一荒废的兵站,方圆四五十里没有人烟,靠南空旷处修建一排长房,木栅栏围了一圈,算是大院围墙。栅栏外竖着一根二丈来长的木桩,顶端挂着块木板,上书“常胜驿客栈”五个大篆字,迎风一吹,撞得邦邦作响。
太乙上人一行人刚到栅栏外,店主就火速迎了上来道:“各位客官辛苦,住店歇息屋内请。”大家也不客气,跟着店主来到账房间,这账房间在排屋正中,把排屋从中间分开,东北为东厢房,西边为西厢房。店主疑惑地望了望太乙上人道:“仙人要去何方?”太乙上人道:“山人赶路,走累了,住贵店缓得一宿,明早便就去了。”店主不再多问,黑木炭将店主拽到一边,小声攀谈着,不久,似乎是妥了,店主便高兴地将二人引到东边小厢房。却将太乙上人与宗石安顿到最西边小厢房去住,太乙上人也不在意,爷孙二人进得屋内,不管天色早晚,上床纳头便睡了。
正是掌灯时分,外面突然热闹起来,喊叫声马嘶声夹杂一起,太乙上人不慌不忙下了床,走到窗前,右手中指将窗棂纸戳了个洞,眼睛贴近了往外望。只见四驾马车,十几骑马匹,几十号人在院中,有的手中捏着火把,有的在栓马搬物,乱哄哄一大片,店家哈腰弓背,尽皆请到里屋去了。
头一波还不及安顿稳当,第二伙人却到了。当先的是位红衣喇嘛,项戴串珠,左手持如意宝杖,右手揣八辐轮,身后两人黑衣披风,每人左手持镶宝转经筒,右手端一鎏金耳甑。店家不敢怠慢,引西厢房住了。
最后一伙人到客栈已是子夜时分,只有店家清楚,一对男女和四个壮汉抱着四个铜缶,在西厢占了三个房间。
卯时将尽,太乙上人与宗石打坐完,正待收功,院内嘈杂声渐起。收完功,宗石问道:“太师傅,我们这就要上路吗?”太乙上人道:“本想起早赶路,不料这些人起得更早,既然如此,索性等他们走远些,我们再动身不迟。”宗石听说,便一头倒下开始懒床了。
天色大明,外面声音小了很多,太乙上人与宗石出了房间。却见院子中间围着一圈人,分明是这些人并没有走,太乙上人不明就里,但他也不喜欢凑热闹,喊来店家,打理了店家费用。却听店家唠叨:“都是同路人,争什么高低,眼见着要伤了和气,劝又劝不住,由他们去吧!”太乙上人也不多问,出了账房门,拉着宗石径直向外走去。那黑木炭在人堆里,瞅见太乙上人要走,赶忙过来道:“老神仙慢走,这双方要斗宝,错过有点可惜。”太乙上人道:“斗什么宝?”黑木炭道:“一边吐蕃法王,一边通天巫师,斗毒虫。”太乙上人目光扫过人群,巫师手中法杖格外显眼,杖首形如半月,黄金铸就,一面镌刻巫咸图像,一面镶嵌七色宝玉。太乙上人不由得一怔,此物似曾相识,当下不再思虑,一手牵了宗石,随黑木炭一道靠向人群。
太乙上人站在吐蕃法王侧后,对面的巫师也就看得真切,三角眼,鹰钩鼻,嘴巴地包天,下巴尖得像片犁,长布巾裹头,当顶插着跟雁翎。席地而坐,法杖插在身旁,身前放着两个铜缶,侧面站着一女巫,骨瘦如柴,面无表情。忽然听那女巫道:“感谢诸位捧场,见证这场比斗,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防毒虫伤人,请大家后退十步。”呼啦一声,大家各自退了,只留巫师与法王在当中。太乙上人暗自纳闷,这巫师权杖,是巫门当家所有,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如何到了这人手中?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吐蕃法王神情自若,道:“无量佛,我吐蕃灵物独步天下,巫师若是胆怕,不斗也罢。”吐蕃法王声如洪钟,传入众人耳廓嗡嗡作响,内力之深厚,可见一斑。巫师道:“巫山宝物,岂是吃素长大,法王毋必多言,胜败如何,立马可见真章。”正说话间,却听老远传来笑声,但听得:“热闹热闹真热闹,热闹中间藏不妙,早知祸福难藏躲,何必冷眼把人笑。”大家看时,见一和尚进来,那和尚生的如何,有《西江月》词为证,
垢面不掩笑魇,草鞋无底衣烂。
虎杖荷布袋破席,蟠腹露滚鼓圆。
登山如履平地,涉水一马平川,
家居那东南西北,逍遥弥勒谁见?
这布袋和尚名叫契此,人见他时,常背着布袋,云游四海,故而叫他布袋和尚,至于他生于何时,家居何处没人知道。店家见布袋和尚进来,过去推搡道:“快到别处去化缘,此地儿岂是你能来得的?”布袋和尚笑道:“何处来得?人多处便可来得,他来得,你来得,何故我却来不得。”店家怒道:“疯疯癫癫,睁大眼睛你又认得甚么?”布袋和尚道:“莫道我是睁眼瞎,瞎子肚内明,瞎子不畏刀,瞎子见钱眼开啊!”店家执拗不过,由他去了。布袋和尚一过来,站得近的生怕靠着他,早早的躲了,布袋和尚毫不客气,在太乙上人不远处站了。
吐蕃法王将鎏金耳甑揭开盖,甑口冒出缕缕白气,甑底有似毛茸茸的圆球,碗口般大小。众人多不识得,太乙上人惊叹道:“波斯球马陆!”吐蕃法王用百斤虫草换得此物,每天用虫草喂养,近一月,吃得蜈蚣,毒蜘蛛,蝎子,毒蛇无数。巫师也不甘示弱,打开铜缶口盖,缶底一条绿色巫山烙铁头蛇,通体碧绿,明亮如翡翠,蜷如盘香,一动不动。二人起身将缶口甑口一对,又迅速离开,相距五六尺时再坐定,把甑缶放倒,两口相对。球马陆闻道气息,像铁弓外张,瞬间撑开身子,密密麻麻的长足,抓着甑内壁,绕得三四圈,将头探出甑口,不停地四下里张望。洛铁头从盘中露出头,头向前把蛇身拉直尺许,在缶口外吐着信子。马陆左右盘旋,伺机而动,绿蛇脑袋高起,上下舞动。绿蛇把头再抬高了些,猛地张口向下,扑向马陆。马陆侧身躲过,早已爬上绿蛇脊背,两根毒须嵌在绿蛇头部。绿蛇抽身蜷卷,马陆身形扁小,捲之不得。绿蛇无奈,只好就地十八滚,二者这才分开。调整好姿态,绿蛇低头匍匐,马陆驻足以待。僵持了一阵,马陆头刚抬起离了地,绿蛇闪电般袭来,马陆躲闪不及,早被绿蛇吞下半截,过不多久,马陆被绿蛇悉数吞下。巫师喜形于色道:“摩诃赞法王,此局已定,不如再斗下局如何。”摩诃赞面无表情道:“柘哈巫师稍安勿躁,静待片刻便知分晓。”这时众人才知道,吐蕃法王名叫摩诃赞,巫师叫柘哈。众人纷纷议论,胜败已分,突然,绿蛇全身抽搐,满地打滚,痛苦地拉长蛇身,爬在地上不动,少倾,那马陆从蛇腹部钻出头,像是从口袋里抽麻绳一般,一溜烟已钻入鎏金耳甑。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柘哈巫师有点措手不及,脸色铁青,说话语气低了好多,喃喃自语道:“波斯球马陆,果然名不虚传。”摩诃赞嗨嗨一笑,把另一鎏金耳甑揭开盖,众人不约而同地向甑内望去,一只金色透明的金蝎,有鹅蛋般大小,尾巴上翘,两只钳状脚须时合时开,直想扑出甑来。柘哈巫师也不闲着,同时揭开铜缶口盖,一条漆黑发亮的巨人蜈蚣业已爬出缶口。二人将缶甑口相向放倒,蜈蚣迅速爬到甑口,向内探视却不进去,那金蝎怕光,也不出来。蜈蚣放慢速度,缓缓靠近金蝎,金蝎突地一扑,尾针刺向蜈蚣,蜈蚣一缩,身体爬出甑外。柘哈巫师暗暗盘算,此局不能再输,于是两眼微闭,嘴角微动,念起禁物咒来。
蜈蚣徘徊一阵,复又进入甑内,金蝎见蜈蚣靠得近了,钳须抓向蜈蚣,同时尾针点刺,蜈蚣也不退让,张口嵌住金蝎尾针,将金蝎通体缠了起来。金蝎像是醉了,摇摇晃晃,毫无反抗之意,蜈蚣豪不留情,咬断金蝎尾部,倒着将金蝎肉吃个干净。蜈蚣饱餐一顿,慢悠悠爬回铜缶。
摩诃赞见金蝎反常地被蜈蚣吞噬,柘哈巫师仍然不住地念着,知是金蝎被做了手脚,不由得勃然大怒,斥骂道:“好个贼巫师,竟然操弄巫术,真是岂有此理。”话音未落,右手如意宝杖扫向柘哈,柘哈忙睁开眼睛,见宝杖袭来,欲向后躲已不可能,可他右手向上一伸,抓住法杖,身体已离地三尺,坐姿依然,好似雕塑定在空中。摩诃赞如意宝杖没有击中柘哈,却击中了铜缶与法杖,嘭啪响处,铜缶顺势滚了出去。柘哈大怒,不待双脚着地,右手提起法杖,左手握住中段,斜挥向摩诃赞,摩诃赞坐地后移,如履冰面,躲过法杖,法杖到处,那甑却遭了殃,咣当声响,便旋转着滚了出去。
摩诃赞与柘哈眨眼间拆得十多招,那女巫见柘哈难以取胜,捡起地上绿蛇,用手一捋,犹如三尺长剑,攻向摩诃赞。摩诃赞力战二人,也丝毫不落下风,只见柘哈法杖刺向摩诃赞咽喉,女巫绿蛇向腹部,摩诃赞举如意宝杖架过柘哈法杖,脚步移向女巫,也不躲避,硬生生迎了上去。绿蛇刚碰到摩诃赞,就像紧绷的绳索被斩断,顿时萎软下来。女巫大惊失色,慌忙撤身,不料摩诃赞如意宝杖捣来斫向手腕,女巫惧怕,松手丢下绿蛇,狼狈后窜跳出圈外。
可惜只苦了这条死蛇,死了还落不下个全尸,被如意法杖捣个正着,一时间变得血肉模糊,呼哨着飞了出去。店家被这精彩打斗吸引,竟尔看得呆了,那晓得会突然飞来个这玩意,遮住双眼,惨叫一声向后跌倒,可怜这双眼睛,遇着浑身剧毒的血肉,十有八九是难见光明了。
众人一味地观战,却没留意地上滚落的缶甑。那缶甑一前一后,停在宗石前方,当时并无异常,因两口朝内,看不清情状,场上打斗,叫喊之声牵引着人的视线,这一切都让众人忽视了缶甑的存在。太乙上人无意间往地上一瞥,见蜈蚣马陆早已出来,就在宗石脚下。太乙上人大骇,忙拉宗石后退,无奈事出突然,宗石无备,脚下一趔趄,双脚便踩上蜈蚣马陆。蜈蚣弯腰向上,咬住宗石脚稞,马陆抽身缠绕直咬住宗石小腿。宗石只觉两腿一麻,身不能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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