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冯生都已三十岁了,结果还膝下无子,他妇人洪氏又奇妒,愣是不许他另娶小妾,那冯生性子软弱,也不敢忤逆洪氏。后来冯生的恩师王先生实在看不过眼,便置了一妾送去了冯生家中,气得洪氏又哭又闹,对那小妾动辄打骂,对冯生也没什么好脸色。可那小妾听了王先生的教诲,一向逆来顺受,也不主动亲近冯生,洪氏也不好逐她出去……”踏月一笑,“你们猜后来怎么着了?”
来了长安大半月之久,司马炽动静全无,这宅子里的人又看得紧,那次他们三个不过偷溜出去半个时辰不到,回来便被管事高安一番“深情嘱咐”,后来他们几个的屋外便日夜有人看着,除了踏月能瞬间移动消失,池白与文叔归可是半步也离不开了。踏月闷得实在受不了,便日日去外头找热闹看,打听新鲜事儿,一回来便跟他们绘声绘色地转述,这不,又说上了。
文叔归道:“后来,那小妾还是被大妻洪氏寻了错处,打发出去了?”踏月摇头,“你可别忘了,这小妾可是冯生的恩师王先生送去的,洪氏再妒,也不能明着扫了王先生的面子。可这口气,她能哪咽得下?于是就暗地里琢磨怎么才能报这个仇,下下心里的火气。”池白摇头,“她一个妇人,还能如何?”“所以我说这一家子有趣得很!”踏月道:“洪氏知道王先生丧偶不久,于是想起了邻村女卢氏素有悍名,于是暗中贿赂媒人将此女说给王先生为继室。”
“大婚当日,群妾拜见卢氏,卢氏问‘汝辈何人?’群姬曰‘妾’,卢氏立刻怒道,‘安有如先生辈学识之士置妾之说?’说完便执棒殴诸姬……”说着,踏月笑了起来,“王先生不慌不忙,喝令群妾夺其棒,共殴之,卢氏一力难以抵之,于是逃入内室且哭且骂。王先生又令群妾击锣响鼓扰其音,外间宾客未有闻者。
“卢氏气不过,扬言要自尽,立有一仆至前奉上一刀一绳,曰,‘先生早知夫人有此意志,故命奴备此不堪之物以奉赠夫人。’仆话音一落,外室便响起群妾敲击木鱼及诵往生咒之声,其声嘈嘈然,外间宾客亦无闻者。卢氏计已尽,只得转嗔为喜,向王先生谢罪,王先生也转而揭过此事不提,两相安好。”
踏月摇头一笑,“洪氏听闻,不禁大怒,暗骂卢氏百般无用,却也无可奈何。但其却不知,王先生早知其用意,故而筹谋至此。后王先生遣冯生去洛阳赴试,洪氏欲趁机贱卖王先生所赠之妾,不久,便有一丑陋布商负金上门买妾,洪氏欣喜不已,收了金,立送小妾出门。谁知小妾不愿相从布商,过桥之时,自投于河。那布商转而寻洪氏退金,洪氏无法,只得悉数相还。不久,又有一对老夫妇上门哭闹,原是小妾父母,老夫妇满屋砸东西,洪氏无法,只得相请邻人劝退,赠以财帛。”
“没过几日,又有官衙捕役为小妾之死欲要锁拿洪氏至公堂,洪氏正愁闷间,忽闻得家仆回禀冯生于赴洛途中暴病死矣,洪氏大恸,无法,只得倾尽家资压下讼事。没多久,有一媒上门劝其另嫁,洪氏此时度日维艰,见对方样貌周正,又是富家郎,只好应承。谁知男方娶亲当日,尚未合礼,便见一凶妇推门而入,持棒大喝,‘我乃林郎正妻,汝何处贱婢,竟来我家为妾?我断不能相容!’话落,那凶妇便持棒痛殴洪氏,洪氏此时才心中发悔,正哭泣间,却见冯生出现了。”
文叔归道:“冯生不是暴病而亡了吗?”踏月笑道:“此前种种皆乃王先生之计也!冯生赴洛,不过是王先生故意支开他而已,其人根本未踏出长安地界,还有那小妾,哪里亡命?早与冯生一处恩爱去了。至于那买妾的布商,为妾讨命的老夫妇,锁拿洪氏的捕役,乃至什么为洪氏做媒之人,什么林郎、大婆皆是受王先生鼓动而已。”
文叔归感叹,“那位王先生好深的计谋!”池白什么意见都不想发表,在这个时代来看,洪氏就是彻头彻尾,令天下人所憎的妒妇,男人大可以借着延续后嗣的正大理由纳妾,而女人呢,没有子嗣是错,不容小妾是错,总之样样都是错。池白心想,留在这样的时代,还是别巴望成婚什么的了,以她的思想,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丈夫纳妾?
踏月看了一眼池白,突然向文叔归问道:“叔归,若你是那冯生,也会眼巴巴地看着别人这样惩治你的妻子吗?”文叔归沉吟道:“至少不能让她如此恶毒的祸害妾室。”踏月挑眉,“也就是说,你既赞同冯生纳妾,也赞同王先生医洪氏之妒了?如若有一日,你的妻子也不能有孕,你也会安然纳妾,不理会你妻子之意了是吗?”
文叔归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垂眸的池白,道:“我要娶的人自然是我心怡之人,我怎么会让她受委屈?”踏月道:“你还是没有回答我要问的问题,如果你的妻子一世不孕,而你的妻子又不愿意你纳妾,你会一世不纳妾吗?”文叔归默然。
池白起身道:“该用晚膳了,我去厨间看看。”文叔归看着池白出门的背影欲言又止,踏月一拍文叔归的肩,意味深长地呢喃,“果然还是有致命之处啊。”文叔归看向踏月,“你说什么?”踏月直起身子,“没说什么,我也去厨间看看,有没有我爱吃的。”文叔归疑惑地看着踏月消失的身影,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踏月追上池白,“怎么了,不喜欢听我这故事?”池白摇头,“没有。”踏月拦在池白身前,“那你是生叔归的气了?你该不会……喜欢他吧?”池白抬眼看向踏月,忽然越过他朝前躬身一揖道:“荀内监。”踏月转身看去,就见荀德并几个陌生男子进了院子。荀德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朝池白回了一礼,道:“吴郎君,皇太弟有召!”
出了院子,池白三人便被请上了一辆马车,虽然没有边框围住,但也算是高规格的了,荀德几人则是策马前后,池白还是第一次享受这样的待遇。上次来去匆匆,又是夜晚,倒真没看清住宅附近的模样,今日这样一看,还算马马虎虎,各院落也算规整,许多宅子看上去都是新修不久的。唉,池白一叹,真是难为这些人了,长安很快又会一片狼藉了,能不能保得住性命都是两说。
晋惠帝司马衷的住处,如今名义上的皇宫,应该是其叔祖梁王的宅子,长安的宫殿早被毁地一塌糊涂,司马衷被劫持来长安后,也就只能安置在征西府,不过,已亡的征西将军好歹是位王爷,想来其宅子虽比不上洛阳的皇宫,应该也不至于太差。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四处寂静,道路上已没什么人了。途中遇上好几拨巡逻的兵卫,但荀德是内监,又有手令,自然畅通无阻,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下。但见前方屋宇连绵,火光闪动,来到一处高门前,守门的兵卫又是一番盘查,这才放行。马车继续前行,又走了约有一刻钟,荀德等人下了马,池白三人也下了马车,跟着荀德步行在一重复一重的院落中。
一行人刚步入一座院子,忽听前方一声厉喝,“好胆大的妖孽,皇宫内殿也敢闯!”声未落,一道黑色的身影已如疾风一般向池白身后的踏月袭去。池白一惊,抽出腰间黑鞭便向那身影挥出的冷剑甩了过去,鞭子缠住那人的剑,那人也顿住了动作。借着火光看去,竟是一二十余岁的女子。女子肤白貌美,但却无一丝柔弱之态,她眼神凌厉地看向池白,“与妖孽为伍!”
说着,女子欺身上前,转而持剑直直地刺向了池白,池白收回鞭子,转身避开。荀德已道:“陆法师误会了!此三人乃皇太弟的客人。”闻言,女子挥剑的手一顿,看了一眼荀德,冷笑道:“什么时候我们天师阁的人也要受你一个阉人指使了!此三人明明就是为祸的妖孽!”说着,女子持剑继续向池白攻去。
女子使用的是近身利刃,池白的鞭子便有些鞭长莫及了,人家使的可是铁剑,她背上的桃木剑更是不管用。池白从小到大只管拿桃木剑杀鬼,何时还要对付这样的高手了?腰上的鞭子也只是以防万一,她一路走来,根本未用上几次。
池白一踏身后的栏杆,翻身跃身上了屋顶,女子亦飞身上前,紧追不舍。踏月来到池白身前,正要出手,却被池白给推下了屋顶,“你不许出手!”踏月是妖,不论是他伤了女子,还是女子伤了他,都不是好玩的。
“小心!”屋檐下的文叔归突然惊呼一声,池白也已感觉到了剑锋的厉气,不过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女子的利剑已经逼到了眼前。正在此时,一道紫色身影迅速跃上屋顶,来到池白面前,伸手一拍女子的利剑,女子手脱力,利剑当的一声落下。
女子吃惊地看向紫衣男子,随即肃敛了神色,躬身道:“国师!”国师?梁章?池白诧异地看向了紫衣男子的背影。梁章冷声道:“皇太弟殿下的贵客你也敢动手,是不是我平日里太纵着你们了?还不快向几位贵客与荀内监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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