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三更雪 第二章（8）不告而别

李山村。

卯时初刻，一少女留书两封，然后悄悄地开门，悄悄地掩门，悄悄地走了。

都在熟睡，似乎无人知晓。

村东口，杨千枫背着个小包裹，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初秋的天色还未明，小小的村子还在熟睡，千枫第一次觉得这个地方如此可爱。

秋风微凉，她搓了搓胳膊，笑了笑。这最后一眼她看了许久，努力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刻画在脑海里。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如往常一般，一蹦一跳地朝前走去了。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是很不舍，却并不后悔。

半个月后，吴水镇。

“你们听说了那件事吗？”

“什么？哪件事啊？”

“哎，就是那个，那个地方满门被灭的事啊！”

灭门？千枫听了心里一惊，猛地朝右边坐着的那几个人望去，目光与对面一男子对上，那男子瞥了她一眼，然后招呼着其他几个人靠得更近一点，压低了声音又继续在谈论。

千枫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菜，吸取了教训，她不看，把两只耳朵竖起来不就好了，她自小听力就比一般人好。

“我晓得，好像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了，所以杀了他们。”

“不是不是，我听说啊，那被灭门的是一个小门派啊，好歹是个练家子，怎的说灭就被灭了？”

“谁知道呢，最近几年都不安分，听说好几个官家的都莫名其妙的死了。”

“啊？那这这这，哎……”

“哎呦，别管这么多了，咱们老百姓应该是惹不到这些大人物的，来来来，吃菜吃菜。”

听到这里，千枫皱了皱眉，先生曾说，江湖事江湖毕，朝廷的手伸不到这里来。也就是说，那个被灭的小门派定是陷入了什么江湖恩怨里，这倒是不奇怪，可奇怪的地方是，刚刚那群人说有官家的人也莫名其妙地横死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吃完饭，千枫偷偷地向小二打听了一下，便打算去那被灭门的小门派溜达一番。

“紫剑派？”啪嗒一声，在千枫歪着脑袋读完这三个字之后，残破的牌匾不堪重负，终于掉了下来，吓了千枫一跳。这里远离镇子中心，属于比较偏远的郊区了，鲜有人来，这啪嗒一声响，草木皆兵是人的本性，自然不能怪千枫了。

她吐了口魂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四下张望了一下，瞅见那边有棵树，便轻身翻了上去。树枝高过院墙，里面什么情况一目了然。

“！”千枫拳头抵在嘴边，眉头紧锁，心中大骇。只见院子里七七八八全是尸体，原来方才那群人不是危言耸听，这里真的被灭了个满门！

不对，有问题！

首先，若是江湖寻仇，何不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而这里似乎还保留了打斗时的惨烈，仿佛在刻意留下什么，或者就是想告诉所有人，他们就是我杀的。灭门是极其残忍恶毒的寻仇手段，本就为江湖所不容，一般的寻仇，应当毁尸灭迹，不让人发现是我杀的，可这群人却反其道而行之。

其次，千枫可以看到院子里满地横尸、兵器、残垣断壁，却独独不见血！按理来说，也应当血流成河，可事实却诡异的“干净”，千枫忽地觉得汗毛倒立。

独特的杀人方式，残忍的寻仇手法，像是在用人命精心布置，等人发现。千枫胸口忽地生出一种厌恶和愤懑，究竟是多大的仇恨，要如此拿人命作贱！

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千枫翻身一跃，轻轻落进了院内。说不害怕是假的，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尸体，怎么可能不害怕，千枫都能感觉到她的小腿在抖，微微发麻。

她吞了口口水，蹲了下来，仔细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没有伤口？那，那他怎么死的呢……

忽地，余光中好像有一点红色，她连忙凑了过去，在这个人的眉心处，插着一根红色银针，深入大半。

“对不起对不起。”杨千枫双手合十念叨了几句，然后伸手用力把银针给拔了下来。然后她又起身去看了其他的几具尸体都发现了这种红色银针，有的在眉心处，有的在脖颈这儿，有的在胸口心脏那里。总之，皆是致命之处。

奈何，她才刚出来，并不晓得江湖中哪门哪派是使用血色银针当武器的，所以只好拿出一张手帕小心翼翼地把这几枚银针包了起来。最后，她又望了一眼这眼前的惨状，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

恶人虽逍遥，江湖自有公道，愿安息。

随后，她轻功一跃而起，消失在了这里。

走在大街上，人来人往，千枫心里还在想着那件事，她在想，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弄清这件事情简直可笑，说不定一不小心命都没了，那她阿爹阿娘定会难过死了。所以，她得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厉害的门派，只要能拜入他们门下，或许……

“啊！对不起对不……”千枫揉着脑袋抬头一看，方才没看路，撞上了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少年，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正在看着她。

那少年顿了一下，笑着指了指她的头，道：“抱歉，方才没注意，疼吗？”

千枫也回过了神，摆了摆手，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道：“没事没事，只是撞了一下。”

那少年又笑了，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有些戏谑道：“那姑娘为何啊了一声呀？”

“……”千枫的老脸微微红了。

丢死人了，她在心里想着。可表面上还是极快地回道：“吓，吓着了而已。”

千枫没敢再看他，却听见那少年的声音憋着笑：“吓着了姑娘，是我的错，给姑娘赔个不是。”

千枫可不好意思再待在这里受他一拜，连忙一个闪身走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怕是都用在这里了，哎，丢人丢人啊。

待那少年再一抬眼，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他勾起了嘴角，转身望去，人来人往，早就没了身影。他心想，可真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千枫回到客栈，关上房门，捂着脸趴在床上。救命，自己刚刚的那一声“啊！”怎么那么大声？路上一定好多人都听见了，她这个易受惊的毛病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易受惊就算了，还瞎叫！唔，气死我了……

在床上躺尸了一段时间，千枫猛地坐了起来。“啧，被这么一打岔，我都忘了之前分析到哪儿了……哦，对了对了，我得去打听打听一些事情。”

要说小道消息的最佳来源处，赌坊一个，青楼一个，酒馆一个，还有就是街边。赌坊嘛？她倒是好奇想进去，可她连进去的本钱都没有，哎，囊中羞涩呀。而青楼？一样一样，是她不配去的地方。至于酒馆客栈这样的地方，人多眼杂，一来找小二打听太明显了，一句两句又说不完；二来耽误人家做生意，把掌柜的招来了就不好了。所以，自然是初来乍到，四处逛逛了。

吴水镇地处江南，眼下中秋节将至，街道上已经开始有卖月饼的了。千枫四下望了望，忽地眼睛一亮，于是她去那小摊前买了几个月饼，还买了一小壶米酒，然后拎着这些东西朝一个方向走去。

那里有两个小乞儿，大概八九岁的样子，蓬头垢面的，穿着脏乱不堪又不合身的勉强算是衣裳的衣裳，手肘和脚脖子都露了大半截。不知怎的，看着看着千枫就想起了家里千烟千雨，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收了收情绪，她也不嫌脏，就那么坐在了地上，和那俩个小孩并排。忽地来了个小姐姐，他俩都好奇的盯着她。千枫当作没看见，望着旁边一家叫“临月轩”的酒楼，自顾自地开了口。

“这家酒馆的说书先生讲得不错，不过，好戏配好酒，你们俩要不要同我一起听听？”

其中一个小孩望着千枫手里的月饼，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眼中掩不住的想吃。另一个看起来偏大的孩子拉了那孩子一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千枫，没说话，只是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也不怪那孩子警惕，因为此时酒馆里并没有说书先生，因为还没来。那个大孩子开口了：“你是谁，你要干嘛？”

千枫心里叹了一口气，太失败了，套近乎不成，贿赂打听消息也不成，我可能是个废物……

于是，千枫只好说了“实话”。

“我家中也有个比你们稍大点的弟弟，他平时也很喜欢听说书先生讲东西，可是，我与家弟前几日吵了一架，他不理我了。刚刚我在那边看见你们了，就想起了我那弟弟，我，我挺难受的。”她还恰到好处地落了一滴泪，也不知道怎么昧着良心做到的。“所以，你们愿意陪我说说话吗？来来来，我这有饼，还有米酒，我们一起喝。”

那俩孩子估计也是天真，真就信了千枫的鬼话。偏小一点的孩子就坐在千枫旁边，闻言还拍了拍千枫，不太会说话，只好用这种笨拙的方法安慰一个陌生人。

千枫忽地觉得自己太皮了，良心有点痛，于是她连忙把月饼塞给那两个孩子，又打开了米酒，殷勤地笑着推到他们面前。

孩子毕竟是孩子，疑虑打消之后，他们看着月饼，开始吃了起来，许是饱一餐饿一顿的日子过久了，连吃起月饼来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吃。千枫莫名红了眼。

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有很多很多像他们一样的孩子都没饭吃吧，以前无法想象，如今就在眼前。

她伸手摸了摸那俩孩子的头，道：“没事，都给你们，吃完我再去买，来，多吃点，没关系的。”

“谢谢姐姐。”两个孩子望着她，虽蓬头垢面，虽衣衫褴褛，但眼里有着清冽的光。

一段时间过后，千枫也算是和他们混熟了，该步入正题了。

“你们可知这江湖如今是个什么局面呀？”

大一点的孩子偏着头想了一下，开始把他每天偷听到的讲了出来，四面八方的，大致的情况千枫了解了，不过，真实可靠性待定，毕竟说书先生也是道听途说的。

总结一下，是这样的，江湖中门派众多，但是也有几方比较大的势力。首先，中原地带以血衣阁为主，是个培养杀手密探的地方，他们的暗器倒没什么特别稀奇的，只是那暗器上的毒，据说人人闻之色变。而近几年来，血衣阁在各地的暗桩大幅度增多，不知为何。然后，江南地带以苍阳峰为首，大多都是些剑派，例如那个被灭了门的紫剑派的宗主，之前就是苍阳的门客，所以关系匪浅。再然后，就是蜀中地区的雾昧谷，是个神奇的药谷，产灵药，也产毒药，听说几十年前宫中那个特别厉害的御医乔澜就是出自雾昧谷。不过蜀中路难行，去过的人不多，也不是特别了解。最后还有一个赤野鲁氏，听说是个土匪窝子里混出来的门派，嗯，门派估计算不上，因为江湖人都因其祖上是个土匪而瞧不起他们，于是连说书先生也不愿多谈。不过千枫在想，他们地处南蛮边境，那里曾经年年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被逼上山或许也是实属无奈罢。

“血衣阁，暗器，毒针……啊！那根血色银针难道就是血衣阁的？”千枫忽地一声灵光一闪，吓得那两孩子一抖。千枫猛地发现现在是在大街上，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过还好还好，街上人挺多的，贩卖声、吆喝声、买卖交易声混杂在一起，她的声音只是在那一方空间里比较大而已，应该没人听见吧。

可惜，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一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勾唇一笑，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千枫临走前又买了几个饼，偷偷给了那俩孩子，告诉他们小心藏好，然后她回到了客栈里。

关上房门，千枫正准备掏出那几根银针再看看，却忽地……

救命，我的针呢？！

一个眼睛瞪得两个大，千枫呆呆地坐在那儿，半晌没动。丢，丢了？怎么可能？！不会呀，一直放在胸口这里呢。不对不对，让我想一下，呃……我从紫剑派那里发现了银针，然后放在了手帕里包了起来，然后揣进了怀里，再然后我是轻功离开的，应该不会丢在路上。再然后，我走在大街上，我在低头想问题，突然，撞到了……

是他？！

千枫忽地反应过来了，只有那个人近身接触过她，定是那个时候偷走的！我就说嘛，我放在胸口的，怎么可能……

等等，胸口，我是放在胸口的！！！

啊啊啊，他不仅是个小偷，还是个不要脸的臭流氓！

不知是气的还是怎的，千枫的脸通红，她握紧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羞愤地咬牙切齿道：“臭小子，你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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