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三更雪 第三章（5）夜逛苍阳城

苍阳峰，华芳殿，议事堂。

“啪！”的一声，苍虚长老一巴掌拍在了长老椅的扶手上。

“哎呦，年纪都不小了，怎么火气还怎么大？”坐在他对面的乐安长老淡定地吹了口气，喝了口上好的碧螺春，十分满足地回味了一下。

苍虚最见不得对面这个人死到临头还在悠悠喝茶的模样，怒道：“你现在除了喝茶还会干什么？真是越老越废物！”

乐安也不生气，还是笑了笑道：“不急不急，急不得急不得呀。”

他这边话音刚落，门口就来人了。二人都站了起来：“掌门。”

来的人正是苍阳峰的大掌门，东方轩。此人大约才三十岁，可是看着年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二十五六呢。他是苍阳峰历代以来最年轻的掌门之一。善谋略、敢较量，是没见过他的弟子们私下里对他的评价。而见过他的人，都知道东方轩有一双桃花眼，这双眼睛里的东西可危险得很。当然，民间还有许多关于他二十几岁时的风流韵事，真假参半，在此不做赘述。

“二位长老坐下吧。”

苍虚等不及了，问道：“掌门，紫剑派被灭门已经半月有余，血衣阁此番挑衅，我们不能容忍！”

东方轩微微眯起了他的一双桃花眼：“乐安长老有什么想说的吗？”

乐安慢慢咽下了口中的茶，笑道：“掌门应该也能看出来，血衣阁在最近四五年行事风格突变，一度有统一江湖各门派的野心。他们此番明目张胆地灭了紫剑派，就是做给我们看的。尉迟嚣曾是掌门的大弟子，这个世人不知，但尉迟嚣的确和我们苍阳有关系，血衣阁就是利用这一点，逼迫苍阳作出选择，也是在杀鸡儆猴。”

顿了顿，他又喝了一口茶。苍虚在那边睨了他一眼，最烦看他。乐安接着道：“血衣阁有千百种理由可以给出，因为死无对证。所以，苍阳如果出面处理了，血衣阁便以‘苍阳连同紫剑派勾结，包藏祸心’为由，光明正大地对我们出手了。苍阳百年根基，武功秘法数不胜数，他们怕是垂涎已久。其次，若是苍阳迟迟不出面，那便落得个‘无情无义’的称号，此举会让一些与我们交好的门派心生嫌隙。离间法一出，那些小门派没了苍阳的庇护，血衣阁如果威逼利诱，他们便会倒戈。最后苍阳被孤立，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就能吞并苍阳。”

他说完了，捧着他的碧螺春，慢慢喝去了。东方轩点了点头：“乐安长老分析得不错。”然后他转向了苍虚长老，问道：“苍虚长老若是冷静些了，不妨说说你的看法。”

苍虚咳了一声，然后正色道：“我的看法就只有一个，明的打暗的打，早打晚打，苍阳都奉陪到底！我最讨厌做选择，耍心机！”

乐安笑了。

东方轩往后一靠，浑身上下都露出了一种上位者的气势，他笑了起来，目光锋利如剑：“好啊，那就奉陪到底。”

一柱香后，山道上，一群身着白蓝色道袍的苍阳弟子下山了，为首的是司雨的大弟子，李洛浠。东方轩目前只收过三个徒弟，一个是尉迟嚣，一个是司雨，还有一个是他唯一的女弟子纪青，其余弟子都是苍虚和乐安门下的。

李洛浠走在最前面，身后的师弟师妹在兴奋地谈论着。

“自我入门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下山呢，我都快忘了苍阳城是什么样子的了。”

“是啊是啊，待会我顺便去看看我阿爹阿娘。”

“啊？你们都是苍阳城的人吗？好羡慕呀。”

“那你是哪里的人？”

“我啊，我是蜀中人。”

众人同情地拍了拍那个蜀中的小兄弟，然后又接着道：“话说，咱们这次下山，也不知是什么任务？”

一女弟子笑着指了指前面板板正正行走的李洛浠：“师父不是说，一切听从李师兄的安排嘛。”

另一女弟子凑了过来：“那这么说，还挺神秘的呀。”

李洛浠一贯如此，少说话，多做事，因此并不与身后的人一起有说有笑的。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前面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开始他没反应过来，顿了片刻后，一下子冷了脸色。

他停了下来，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呢，个个都噤了声。李洛浠转过身来道：“我需要处理一点事，你们先行一步去苍阳城中的赵员外家，到时候我同你们会合。”说着，他掏出了一张请函，交给了那位蜀中的小兄弟。

众人道：“是。”

待他们走后，李洛浠瞥了一眼前面已经不动了的草丛，语气平静道：“出来。”

静了片刻，一个娇小玲珑的小女孩探出了头，有点失望：“你怎的发现我了？”

李洛浠盯着她，道：“这次不准胡闹，不准再跟着我。”

那小姑娘走了出来，这么一看，也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了，不过脸长得显小，像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呢。她模样生的比较精巧，是那种属于江南风格的美，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樱桃小嘴，活泼可爱。她凑到李洛浠身边，哼道：“你甩不掉我的。”

“但我可以打断你的腿，然后再把你送回家。”李洛浠就是有这个功能，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吓人的话。

那姑娘震惊了一下：“李洛浠，你好歹是救过我的人，怎能再这样对我？”

闻言，李洛浠看着她：“那你瞧好了，看我敢不敢。”

“你！”被堵得哑口无言，她只好先退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不同他这个呆子计较。“好，您走，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我自己回去。”

说完，她便真的走了。李洛浠目送她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然后继续下山了。

那姑娘一个人往回走着，使劲揪着手里的狗尾巴草，就像是在揪着李洛浠那个大坏蛋一样：“臭李洛浠，坏李洛浠，气死我了！亏我还一直对你倾心，你就这样待我！哼，看你以后孤家寡人，还不是只有我要你！”她忽地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天空，悲伤的回忆着那年初见。

其实也没多久，就是两年前。她叫江落，住在苍阳城旁边一个叫江都口的村子里。顾名思义，江都口靠江，村里的人靠水吃水，捕鱼为生，然后再拿到城中卖，维持生计。

两年前的夏天，暴雨连绵，江水猛涨，江都口本就地势平坦，很快就被淹了。不过还好，村长早有防备，带领大家安全撤出。可是，家还是没了。一群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就在不远处的狗头坡上搭了个棚子，打算就这样等着洪水退去。山中有野味，男的就出去打猎，女的就看家煮饭，本来这样挺不错的，可偏偏有人趁火打劫，心怀鬼胎。

一个不知从哪里发家的杂散门派，哦不，说门派是抬举他们了，就是一群土匪。他们看见一群人在这里，就说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想要住下，就要交钱。可他们连家都没了，哪来的钱？

那群人不死心，趁着家中男人上山打猎的时候，掳走了好几个姑娘，还恶狠狠地亮出了刀剑，说一日不交钱，就带走几个，江落就被带走了。

带走后，她们被关在了小黑屋子里，还时常有些色鬼想靠近她们，但被人劝阻了。

“你拉我干嘛？”

“老大说了，只要钱，别做得过火了。”

“哼，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你收敛点你个色鬼脾性！坏了老大的好事，你没命再想这些东西了！”

她缩在角落里，听着外面的声音渐行渐远，颤抖着松开了一直咬着自己手臂的牙齿，眼泪早就哭花了。然后，小黑屋里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喊叫声、打斗声。好吵，江落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小黑屋的门被人打开了，光便落了进来。

她看见一张好看的脸，眼角有颗痣。她好像还听见他说：“别怕，安全了。”之后，便彻底没了意识。醒来后，她发现村里的人都在，他阿爹阿娘正担忧地守在她旁边。她事后才知道，是办事路过的苍阳峰弟子听到村民在四处求救，于是拿下了那群人，并把所有村民带回了苍阳峰绿泷堂安顿救治。

而救了她的那个人，叫李洛浠，是个模样好看还很厉害的年轻人。

回忆结束，江落不死心，她想了想，想起了李洛浠他们此次下山是要去赵员外家，于是她嘿嘿一笑，转了个身，从另一条路往山下走了。

夜晚，家家点起了灯火，饭香渐渐弥漫在了街道上。青楼的欢声笑语，红帘帷帐；酒楼的碰杯谈笑，戏子咿呀；街上的人来人往，吆喝鼓掌。仿佛灯点了，人出来了，黑暗就不见了。

阿崽带着千枫在逛，千枫左手一把糖炒栗子，右手一壶陈记酒酿，吃一口，喝一下，美哉美哉，下午那些别扭的情绪就通通不见了。阿崽在一旁见她这般开心，他也很开心。

前面不知怎的聚了好多人，千枫最爱凑热闹，拉着阿崽便挤了进去，里面好像是在猜灯谜。千枫不知情况，问了一下旁边站着的一位男子：“大哥，这是在干嘛呀？”

男子刚刚就因为人多，互相推搡，被弄得想发火，现在又有人来烦他，他一转头刚想破口大骂，就对上了千枫的脸。好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小姑娘长得这般好看，那就算了吧。

其实，他主要是瞥见千枫手里的佩剑了。

他解释道：“再过三天就是中秋节了，城中的三大富商每年都会弄个有奖竞猜，喏，就是猜灯谜。你他妈挤什么挤，再挤老子不客气了！”那大妈被他这么一吼，正想撸起袖子吵个三百回合呢，但她旁边的几个姐妹拉了拉她，她睨了那男子一眼，勉强算了。男子也睨了她一眼，又接着道：“猜灯谜，一共有二十道题。答对五道，就能获得一坛春风楼最有名的笑回春。十道呢，就赏五两银子。十五道呢，就有一石米了。”

千枫笑得：“那如果全部答对了呢，会有什么奖励呀？”

那男子颇为吃惊地瞥了他一眼：“小姑娘好大的口气，若你真能全部答对，就能娶到赵员外家的小姐了。”

听此，千枫知道他是在夸张地讽刺，但还是笑着问了一句：“啊？为什么是赵员外家的小姐呀？”

男子哼了一声：“郑员外孙员外家的小姐都已经出阁了，只有赵员外的掌上明珠还待字闺中呢，你问这么多干嘛，你有那福气吗？”

千枫低头看了看自己，她今日是女儿身的装扮，于是她笑了笑，好吧，确实没那福气。

但她还不死心，抓住了那要走的男子：“大哥大哥，最后一个问题了，话说，这些员外家都没有公子的吗？怎能只给男子福利，不考虑考虑我们这些姑娘呀？”

那大哥显然是被她吓着了，一个姑娘家，竟然一点都不懂得矜持？！于是他颇为嫌弃地摇了摇头，走了，去那边去了。

千枫哈哈一笑，正想回头打趣打趣阿崽呢，结果一回头，人不见了。

她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连忙挤出了人群，四下望了望，全是人头，找不到阿崽了。完了完了，怎么办怎么办，她的阿崽丢了。

“阿崽，阿崽？”她在四周喊了一圈，声音瞬间就被淹没在了人声鼎沸里。无法，她只能先回客栈看看了。

刚准备离开这里，忽地一双手猛地拉住了她，于是她一回头，对上了一张令她怦然心动的脸。

阿崽笑眯眯地拿着一张纸，朝她晃了晃：“题目太简单，便朝大叔讨了个好处，可以带你去春风楼免费大吃一顿了，你不是一直……”后面说什么听不进去了，四周人影攒动，灯火迷离，人们在欢声笑语，这些都与她无关，因为，她眼前好像，怎么，奇怪，只能看见这一个人了呢。

她忽地就露出了笑容，很开心很开心的笑容。阿崽见她一直在看着自己傻笑，耳朵有些红了，轻轻弹了她一下，太轻了，倒像是摸了一下。有点痒，千枫微微眯起眼躲了一下。

“怎么了？干嘛不说话，一直在笑，像傻子一样。”

千枫看着他，还是在笑，心中有一种冲动，于是，她杨千枫就这么做了。她猛地扑了过去，抱住了阿崽，在他耳边轻轻道：“谢谢。”

阿崽愣住了，心脏的跳动漏了一拍，然后全身热量骤起，心脏扑通扑通，将血液都供上了脸庞。他手里还拿着那张纸，却不知道往哪儿放了。砰砰的声音震耳欲聋，他轻轻抬起了手。

轻轻，轻轻地也抱住了她。

“阿崽这么厉害，居然二十道题全答对了？”他们继续走在街上，晚风习习，甚是舒服。

阿崽笑了笑，实话实说道：“不难。”

千枫笑了，阿崽说不难，旁人可不一定这么认为，瞧方才那大哥，说得可难了。千枫凑了过去，又猫着坏了：“阿崽，方才你没听那大哥说完，你可知答对二十道题是什么奖励？”

阿崽望着她，挑了挑眉：“我以为你是奔着春风楼去的呢，难不成，你还想要那一石米？”

千枫心想我要米干嘛，我又没锅，她摇了摇头，嘿嘿一笑：“不是不是，阿崽，答对二十道题，你就可以娶赵家小姐了，你知不知道？”

闻言，阿崽果然上钩了，他猛地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她，微微发怒：“你是不是看上赵家小姐了？”语气里还有点委屈。

千枫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在千枫的剧本里，阿崽应该很生气地说：“我对赵家小姐无意，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这样千枫就可以追问了“那阿崽对谁有意呀？”剧情这样走，她才能借机套出阿崽芳心暗许的那位姑娘是谁，有没有可能，会是自己……

可眼下，千枫呆呆地望着他，阿崽好像真的生气了，猛地抓住了她的手，拉到一边，旁边就是河了，俩人站在了一棵柳树下。

千枫哭笑不得：“阿崽，我，我是个女儿身啊，你怎会有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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