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归期可期 第十章 山寺故人

夜离在清河茶庄的厅堂里闲坐了不多时，统领府夜晋央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来了，大声嚷嚷着捉拿刺客，此时已是傍晚时分，看热闹的人围了里三圈外三圈，众人兴奋地张望着，讨论着：

捉拿刺客怎么拿到了清河茶庄？

城主府对清河茶庄也是有恩的，莫非这邱掌柜恩将仇报？

四方城这些日子委实诡异的很，安宁门外的干尸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这就又闹起来了？

这边沸沸扬扬的讨论着，那边夜晋央带着人从清河茶庄里抬出一具具裹满泥浆，浑身腥臭的身体，看不出面容体态，只缩成一团，勉强能看出个人形。

“死了吗？”有人问。

“没死，吓晕了！想行刺离公子，打听到离公子今日要去清河茶庄探望邱老夫人，就在附近埋伏，被离公子带进大沼泽了，吓成这样子了！离公子心软了，才叫邱掌柜带着人把人从沼泽里捞起来的！”一个年轻的兵士不屑的看了一眼担架上瘫着的人，冷哼一句：“就这胆儿也想行刺离公子？”

夜离和夜晋央一同出门，夜离笑着对夜晋央道：“你家夜疏真是越来越机灵了！”

“那是夜炎！”夜晋央冷哼：“你搞这么大动静意欲何为？”

“清河茶庄被南国醉雨轩威胁，你留意着这边吧！”夜离说。

“林醉雨？”夜晋央皱眉：“我见过的，倒是风度翩翩！气宇不凡！”

“嗯！我也见过！不知道这人想干什么？”夜离说。

“你回城主府么？”夜晋央要走了，看了看天色问。

“不回了，被世子爷赶出来了！这会儿回去也是遭人嫌！”夜离笑道，而且有些事情他须得去做！

夜晋央带着人走了，大门外看热闹的人也散了，夜离独自在回归平静的大街上走着，显得十分孤独，邱苍羽站在庄子里的塔楼上，默默看着夜离孤独的身影，神色悲戚。邱掌柜找儿子一路找到这里，看了看儿子的神色问：“羽儿怎么了？”

“爹爹，你说离公子若是不跟在世子身边了，四方城会是何等光景？”邱苍羽问。

“不跟在世子身边？”邱掌柜十分疑惑儿子如何说起这个，随着儿子的视线看了看空荡荡的大街上形单影只的夜离，他以为儿子是在担心夜离，便轻声安慰道：“或许离公子是心甘情愿跟在世子身边的！”关于夜离和夜轩为了虞家女子分道扬镳的传闻，他也听到过一些，不过他相信传闻也只是传闻而已，谁会真的当真呢。

“国士无双！”邱苍羽笑得羞涩腼腆，看了一眼他父亲：“四方城该有一位无双国士，才配得上风华无双的城主！”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塔楼！

“国士无双？谁啊？”邱掌柜一脸疑惑地看着儿子的神情。

苍山寺的钟声飘渺悠远的传来，肃清心底凡尘，夜离在路边的馄饨铺子里落座，要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面，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他记得在苍山寺里见过草河车纹身，看样子，有必要去苍山寺走一趟。

年少时，也常去城外大苍山的苍山寺里坐坐，倚在飘渺峰顶上，听着山鹰恬噪的叫声，看着半山石亭里，老方丈和风华无双的香客在棋盘上厮杀半日，一局棋往往能从日出下到日暮，陪着夜离来的小沙弥早看得不耐烦，丢下夜离找同伴去了，日暮时不见香客回厢房，才又来山上寻，夜离还倚在峰顶上，看着那局棋，小沙弥惊悚了，颤巍巍道：“夜施主，您还好么？”

那边的棋也收了，香客拱拱手，知书达理的样子，看来是香客赢了方丈一局棋，夜离才回身：“我很好！”

小沙弥也看到了半山石亭里的方丈和香客，聒噪道：“那是城主家的世子，风流倜傥，琴棋书画样样了得，是四方城里年轻一辈里的翘楚，文人雅士马首是瞻呢！”

“是么！”夜离眼里淡淡的暖暖的笑意，旁的人却不知，城主家才貌双全的世子若是无理取闹起来连最顽劣的稚童都不如，如今能来这里下棋，大概又是无理取闹了吧，也不知摔了几盏茶杯，打了几个花瓶，劈了几张桌子，踢了几把椅子，才磨着老管家允许他出门！

世子大病初愈，不宜奔波劳累，那时，城主府上下对任性妄为的世子束手无策，只能由着他。夜离也眼巴巴地跑去和方丈交心，谈经论道，请老方丈务必多多规劝世子，修身养性，安养身体，还不好明目张胆地说。

“听闻世子身体羸弱，大师乃得道高人，又与世子忘年之交，若是诚心规劝，只怕世子还是会听的！”夜离话说的婉转。

“俗身多纷扰，梵音怎入耳？世子来我这处，亦不过是寻求另一种修身养性的安宁而已！”老方丈摸着念珠沉吟，看着夜离笑了笑，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山寺本为清净地，但与世子，此处只怕少有清净，多的是执着啊！世子通透，他的执念，我这出家人自然是理解不了的，自然也规劝不了！作为友人，便只好纵着了！望他觅得安宁！”

听得夜离后背起了一层薄汗，对此处的执念？在此处觅安宁？这任性妄为的世子，是有什么想不开的执念，竞有了出家的念头？

前几日还见他大块的吃了肉，大口的喝了酒，还邀约了好些狐朋狗友，去樊庭胡闹了一番，听说打碎了老板的紫砂炉顶，弄断了琴师的焦尾古琴，碰翻了堂厅的琉璃屏风，撞断了阁楼的雕花扶手。老板谴了人去府中问责，世子叫护院把人打出，最后逼的老板去敲了府衙的鸣冤鼓，好些人跑去看了热闹！

夜离也去了，在人群中看到那丰神俊朗的小孩儿故作委屈，低眉顺眼的在大堂上被城主斥责，忍不住想笑。那小东西是会认错的人么，指不定心里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城主夜宁天自是深知自己儿子不知好歹，百毒不侵，斥责也只是多费口舌，便低声下气的给老板说了几句好话，只想着大事化小，谁知那老板也是腻不识趣，城主好一番口舌，只把最后一点儿耐心也磨尽了，老板还不依不饶，城主袖子一甩：这孽子，老子管不了了，你们谁管得了谁管去，老子不管了！哗啦啦带走了城主府的一帮人，留下一群七老八十的长老宗亲和世子爷大眼瞪小眼，世子爷冷冷地哼一声，一群人一哆嗦，世子爷冷冷淡淡地扫人一眼，众长老宗亲往后退一步，世子爷再冷哼一声：“哼，就这胆，还跑出来叫唤，不怕丢了老祖宗的脸！”说罢扬长而去。

老家伙们又气晕了一圈，樊庭老板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主事的告知：回去吧，这事儿就这么着了，以往都如此！老板一口老血生生憋在胸口，憋成了内伤！

且说那嚣张跋扈的小世子，出门时往人群里看一眼，冷冷地，嘴角勾起一抹难得的笑，惊艳了半个城的看热闹的人，当真是风华绝代，倾世无双啊！就是依着这倾世绝伦的容颜，四方城的老少爷们大娘婶子们，也乐意纵着他，宠着他，这毕竟是城主的独子么，他们名副其实的小主子。

那小东西肯舍了世间的繁华来此处，且不说山寺的清净，就小世子这口腹之欲，且能罢休？莫非，错过了什么？夜离皱着眉想了又想，自世子畏寒不出门，他就时时留意着海棠苑的一切动静了啊？怎么还会错过什么？

当时次日，世子便带了人自小路离开了苍山寺，小沙弥当时说：世子好友自西边而来，给世子爷带了好些好东西！世子就回去了！

夜离长长出了口气，还好回去了，若是真的闹着要出家，只怕城主府还真是没人能管住这小混蛋！

世人皆知四方城世子体弱多病，赢弱不堪，却不知世子心性坚韧。每年的春暖花开时节，四方城一片欣欣向荣的喜庆模样，城主府里，却是压抑伤感得很，一家子的老老少少，心心念念地惦记着海棠苑里，那缠绵病榻，苦不堪言的世子爷。

世子为病痛所累，丰神俊朗的人儿，彼时却是苍白脆弱，浑浑噩噩，全无往日的风华神采，待到人稍微清醒一些，他必定要强撑着病体，衣着华美的在发了新桠的海棠树下，看看无边春色，看到有趣时，还会笑盈盈的提笔描丹青，整个人好像也突然有了许多生气。他这般折腾，只苦了一家子的老人家，那是看着城主长大，又看着世子出生、长成的老人，纵使这皮猴儿一般不安生的小东西混账起来恨得人牙痒痒，可那毕竟是他们疼着宠着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小人儿强忍着病痛，一副倔犟的模样，怎能不让人心疼？秦管家的眼泪流了一场又一场，世子爷心软了，怕那仙风道骨的儒雅书生太多伤感，伤了身体，只好叫自己院里的大管家齐庶把人请了来，好生安慰一番。

齐庶于人前毕恭毕敬一句：“秦管家！”转个身冷笑道：“装腔作势，装模作样，为老不尊，不知廉耻的老东西，做戏给谁看呢！夜宁天不是独自出府喝花酒去了么？怎么不跟了你的主子去当狗腿子，在我家小公子这里装什么模作什么样？”

柳随风摇着扇子自他身边过，轻轻叹息道：“齐先生莫气，依着里面那位主子平日娇纵跋扈，目中无人，仗势欺人，为恶为祸的性情，还有人愿意装模作样，装腔作势的哭一哭，已实属不易了！人家没有放着鞭炮庆贺咱家的小主子将不久于人世，已是看在齐先生您的面子了！”

“说的也是！”齐先生细想了片刻，也就释然了，转身吩咐婢子：“好生照料着吧！若是遇着小贼夜半三更登堂入室，也不必客气！擒下了送到地牢去，让地牢里的弟兄给好好照顾着，这种些么小事，就不必惊动世子了，叫守夜的直接办了吧！”轻飘飘的交代完了，转头喝酒吃肉去了！夜轩在病榻上听着，又气出一口老血：他这还没死呢！手底下的人就要造反了么！

媚儿眉眼弯弯，巧笑嫣然：“奴婢觉着齐先生说得很是，那没心没肝没肺的小贼，走就走了，还夜半三更的跑来惹什么尘埃，很该乱棍打出去，来一次打一次，才好让他记着自己黑了十分的坏心肝！”媚儿全然忘了自己才说过那小贼早没了心肝肺！

院子里心心念念要抓住了如何如何的，全没心肝肺的小贼并未深夜到访，世子的病便好了，只是某日，世子说，想去寺里为父母祈福，一家子的老人家欣慰的老泪纵横：吾家有儿初长成，都懂得孝敬父母了！夜城主听说了世子要去祈福，冷冷一笑：孽子，这么眼巴巴的贴过去，你真当人家当你是回事啊！

那一年，到底还是去了山寺祈福，只是，世子在山寺并未心想事成，缘由自然是春光易逝，远游的故人已踏上了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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