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归期可期 第二十二 春风不度

夜轩和老和尚在河岸上参悟红尘，河水中却窜出数十条人影，直冲夜轩两人而来，雪色剑光直冲门面而来，夜轩心下大惊，伸手抓住空相大师，足下用功，纵身一跃，后撤十数丈，将老和尚护在身边，袖中的紫竹扇滑入手中，展开，挡住紧迫逼近的剑锋，发出刺耳的铿锵之声。

空相大师眼前一亮，惊喜道：“你这折扇不是紫竹！是铸剑大师紫蓼所铸！”

夜轩手中一尺折扇翻转，展开，十八档扇骨宽半寸有余，扇骨为乌金扇骨，光泽纯黑明耀，质感温润雍容，内敛沉稳，其上寒光森然，紧贴着扇骨的，是细细紫金细丝，密密匝匝的织成网，做成扇面，紫金坚韧，能做到这般纤细柔韧，也只有筑器大师紫蓼了。紫金扇面的另一面，是薄薄一层白纱，看着墨迹点点，隐约山水，看着，果真一柄风流多情的雅物件，夜轩突然向前，直取黑衣谋面的咽喉，一触封喉，谋面杀手身体陡然僵硬，夜轩左右腾挪，已将身侧靠近他的另外两人击中，脚下有如凌波踏浪，退回原来的位置，折扇在翻转，先攻击空相大师右侧袭击之人，再移到左手，攻击左侧之人，以防御之姿，立于空相大师身前，护住他。被杀的蒙面杀手似乎才有所察觉，眼珠子僵硬的转动着看向夜轩，手捂上咽喉，血顺着指缝沁出，他惊讶的瞪圆了眼珠子，躯体轰然倒地，夜轩此一击，前后连续攻击五人，均是折扇封喉，一招毙命。如此形势，算是震慑了数十余人，余者，皆不敢冒进，左右移动，试探走位。

空相大师笑道：“世子爷看着温文尔雅，这杀人的手段，果真是惨绝人寰！”

“你有这闲功夫！”夜轩拽着空相的手，躲过横砍过来的刀：“还是想想脱身之法吧！”

“那就杀出去喽！”空相挣脱夜轩的保护，腾挪旋转，手上的念珠，成了最趁手的杀器，一边厮杀一边吹出一串嘹亮的调子。夜轩知道这名声极坏的老和尚非等闲之辈，却未曾想竟如此厉害，不禁多了几分倾佩之情。

须臾，河谷两边的山顶，影影卓卓的身影往这边聚来，再近些确是去西林山采草本的夜离和方丈大师，另一边，是清晨已经下山的却影枫带着北朔，柳随风和夜嵘引，两方人聚拢，虽说对方在人数上占了上风，己方却在气势上独占一头，好一场殊死搏杀，擒下了蒙面人的头目，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子。

却影枫看着女子脸上纵横相交的血色印子，眉头皱了皱：“朱雀护法，这般难看的模样，委实叫人心疼啊？”

“却影枫，你少得意，有胆便杀了我，如若不然，待我回到西域，灭你却氏满门！”女子冷冷地怒视却影枫。

却影枫笑了笑：“我与你无冤无仇，我为何杀你？”说罢，看了夜轩一眼。

“我？我跟她也无冤无仇！”夜轩瞪了却影枫一眼，冷哼！

“好吧！”却影枫摊摊手，表示自己也无可奈何，看了看其余几人。

“我与师兄，自然也不会和这位女施主结仇了！”空相大师很没形象的爬在方丈大师的肩上。

“你的仇家！”却影枫走过去，拍拍夜离的肩，戏虐调笑：“莫不是爱恨情仇！”

夜离一脸茫然，夜轩仔细看了男人好几眼，走过去，手搭上夜离的脉，脉象平和，并无不妥，看了一眼空相大师，老和尚委委屈屈扭扭捏捏的躲到方丈大师身后，夜轩放开夜离，冷哼一声，往回走。

夜离忙拉住夜轩的手：“不是，也不是我的仇人！”

夜离冷冷淡淡地看却影枫。柳随风轻摇折扇，戏虐道：“离公子，莫非是您哪年哪月的红颜知已，您自个儿不记得了？”

“真不认识！”夜离无奈。

“空相大师应该有话要说吧，费尽心思引我到这里？”夜轩冷冷地问。

“呵呵呵，师兄来跟人打架，我怕他吃亏么？其实也没有费尽心思了，我才提了一句夜离，您就……放心不下了！”空相笑嘻嘻地说。夜轩冷淡地眼眸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夜离，随即看向远处。

“采参！一株野山参！”夜离说：“方丈说怕有人对他不利，我顺路跟过来看看！”

“如今是采山参的时节么？”夜轩冷开口。

“你看，你这般死缠烂打的杀过来，人家都不当你是棵葱！”却影枫蹲在名唤“朱雀”的女子面前，嘲弄的说：“你主子也真是，人家四方城不就是没和你们做生意么？你们至于死缠烂打么？好歹也是名门大派，虽说名声有点臭，也挡不住名气大啊！”

“名门大派？”柳随风皱眉。

“西域两大门派，一为天门，宗主华胥！二为春风不度！唐人有诗云“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春风不度地处昆仑山，于千万刃山峦中开宗立派，以用毒、暗器、刺杀见长，避世数载，鲜为人知。上一代宗主赫连左图，妻室仍西凉国主之次女，育有两子一女！后赫连左图游历中土，结识江南女子忘忧，带回了春风不度，授予左护法之高位，与西凉公主合离后，更是独宠忘忧。长子赫连云汉随公主回了西凉，次子梦别奴游历天下，小女儿赫连云曦由忘忧教养。一年前，赫连左图传位于左护法，不知所踪！江湖众说纷纭，最多的说法，是忘忧杀夫夺位！这位赫连姑娘曾暗杀继母忘忧，不敌，被囚于无境天！”北朔沙砾般粗糙的暗哑声音挠抓着每个人的神经。

“你是谁？”赫连云曦惊讶看着北朔。

“无境天有别于其他监牢囚室，没有酷刑，没有酷吏，甚至没有牢房！可说天大地大，自由随性。确是这世间最残忍的牢笼！”北朔继续面无表情的说道，赫连云曦自北朔说起无境天，就渐渐变了脸色，此时，娇俏的脸上已是扭曲的惊恐之色，她惶恐不安地看着北朔，颤声问：“你是谁？”

“曾在无境天受刑之人！”北朔黑纱遮面，轻描淡写：“忘忧让你来刺杀，肯定没告诉你，你躲不过四方城的眼线！”北朔粗糙暗哑的声音像磨石一般磨着赫连云曦的神经，她极力想要保持镇定，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发抖：“为……为什么？”

“春风不度宗主手里控制手下的圣药，出自空绝谷！”北朔嘲弄的笑了笑：“那是空绝谷的无休散人为了消遣戏弄春风不度诸人，而研制的一种软骨散，即使不用解药，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也就瘫软个一年半载，除此再无坏处！”

“无休散人？”夜轩看着北朔疑惑：“我怎么不知空绝谷有这号人？”

“早年被空绝散人囚于药庐，后来，是他自己再不愿踏出药庐半步！”北朔看了眼夜轩：“说是和夜景枫有些瓜葛！”

“你……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春风不度的事！”赫连云曦撕心裂肺的嘶喊。

“不如你告诉我，忘忧为什么让你来杀夜离？忘忧是巫医谷旧人？”北朔冷冷问。

“唉！你这隐卫是干嘛的？”却影枫用手肘碰了碰夜轩的胳膊。

“保护我的！”夜轩拍了他一巴掌，冷声道。

“你确定他是你的人？没有其他主子？或者其他身份？”却影枫瞪了夜轩两眼。

“他以前的主子算不算？”夜轩想了想问。

“以前的主子？谁啊？”却影枫有点懵。

“夜离的舅舅！”夜轩瞪了一眼夜离说。

“师父说是你舅舅！”夜离笑着讨好。

那边，北朔走近赫连云曦，解开了她身上的束缚，看了她两眼：“梦别奴应该想和我家世子聊聊！”走到夜轩身边，恭敬道：“空绝散人来看世子了！齐管家让世子回去！”

“我们采了野山参就回！”不待夜轩说话，夜离抢先答了，拉着夜轩就走，嘴里碎碎念：“欧风是吧！没事老往别人家钻什么？真是够讨厌！”

“你们先回吧！”夜轩被夜离拉走，远远交代一句。

“呵呵，美色误人！”柳随风趴在夜夜嵘引的肩上，笑着调侃。北朔一身灰衣，脚下生风，身影已经隐入对面山坡的云杉里，不见了踪影。

“这就没人管我了！我是贵客！”却影枫看着夜轩的身影嚷嚷。

“师兄，你是不是寻到什么宝贝了！”空相大师拽着方丈的袖子被拖走：“你这次帮夜城主摆平刺杀！他准备如何谢你？夜家那小子还是有些本事的，根本没有老夜说的那么草包嘛！”

“听说华公子从姑苏弄来了些好酒，去讨一点儿吧！”柳随风拽着夜嵘引的手走远了：“公子落过几天就回北辽了！去送送么？毕竟相识一场。”

“唉！都什么人啊，一家子忘恩负义，重色轻友的混蛋！”却影枫被落在河谷，愤愤不平的跺脚，终是没人搭理他，走过去，扶起赫连云曦，嫌弃地看了两眼：“你看你的人死的死，跑的跑，你回去如何向忘忧交差？”

赫连云曦挣扎准备甩开的胳膊一顿，肩膀不由自主的抖了抖，皓月明眸暗淡了些。

“就别回去了！随我回雍州吧！”却影枫说。

“春风不度是我赫连家开宗立派，岂能随意让与秦忘忧那个婊子！”赫连云曦恨恨道。

“仅凭你一人之力如何……”却影枫张了张嘴。

“却影枫，你当你是谁啊？我赫连云曦还用不着你可怜！”赫连云曦狠狠推开却影枫，一瘸一拐的顺着河谷而下。

夜轩和夜离并肩站在山顶上，静静地看着一身黑衣的女子越走越远，夜离问：“你可认得她？”

“不识！但此前听北朔提起过！”夜轩握紧手里的折扇，赞叹：“却有几分骨气！”

“嗯！很有骨气！只可惜未来漫漫长路，一个人走着，却有诸多辛酸！”夜离感慨，转头又问夜轩：“为何不把她带回四方城交于师父？”

“若如和她的兄长梦别奴有些交情！”夜轩想了想说：“父亲将春风不度刺杀的消息透露给若如，却不告知你我，想来是有让若如处理此事的意思！”

“方丈大师也是师父的人？”夜离问。

“哼！赤炎峰的都是死人么？”夜轩看了夜离一眼，冷哼一声走开了。

夜离笑了笑，赤炎峰诸人自然是听命于他，可他真的从未打听过师父的隐秘啊，他怎么会知道呢？

有人跟他说：人生立世，百载有余，多得是黄粱一梦，转眼成空。但总有些人，让你不得不强大，因为你怕，怕留他一人于人世，受尽千回百转的折磨。怕他日日为情所困，为情所伤！

“老和尚这么殷勤，多半这事儿和空相大师有关，老和尚说过，空相的师父给空相留下半块玉珏，说让空相必须完成对拿着另外半块玉珏的人的承诺！另外半块玉珏在苍山寺里，大概就是诓你去伽蓝寺的人！”夜离说。

“谁能诓我，谁敢诓我？采野山参做什么？”夜轩拿着根木棍剥开杂草丛，踢了踢地上的腐草。

“煲汤啊！听说那颗野山参至少有上千年的参龄了！陈老爹的消息一向不会错的！”夜离把夜轩拉住，把他长袍的下摆卷起，绑在腰间：“这样就利索些了！”既然他不想说那便不问了。

“上千年参龄的野山参，四方城也不是寻不到啊！”夜轩看了看裤腿上粘的苍耳，嘟囔道。

“若单说野山参，自然没有一处能比得上太皇山的，但西林东侧，物华天造，有赤壁千仞，七色若织女所织，绚烂若如朝霞，纹脉参差而错纵，层次峭陡，与赤炎高低相接！”夜离含笑看着夜轩：“你不想去看看么？”

“你究竟是去看山还是去寻山参？”夜轩不耐烦的问。

“看山，顺路寻山参！”夜离笑。

“若是寻山参，过几日来吧，叫上欧风，他是医家，此道精于你我！”夜轩想了想说。

“施针用药，我自然知道他强于你我！”夜离冷冷淡淡地说：“但本公子身体康健，自然不用劳驾欧大公子！”说罢，便不在理会夜轩，径自往前走。

“唉！”夜轩看了看前面气哄哄的某人，笑道：“我知你恼他！不过年少时的琐碎事，至于如此斤斤计较么！”快走几步，追上夜离。

“至于！”夜离停下脚步，等夜轩赶上，恶声恶气道，脸色却已缓和。

“你一走便是这么许多年！我亦不曾怪你！”夜轩拽紧了的衣袖说：“还是为了个女人！”

“以后不走了！”夜离承诺，那个人，从南边带来了血竭，想来一切都会好的。看山看水，看朝霞落日，看云海波澜，看春华秋实，看天地浩大，终不及你！夜离一直没说出口的隐秘心事：有多爱林可儿他不知道，但被人随意摆布的愤怒确是真真切切的，这四方城，藏在太多秘密，深陷其中的他们却辨不出真假，他想跳出去，看个真真切切！

空相看着苟延残喘的了尘眉心皱了皱，他把玉珏拿在了尘眼前，冷声道：“当年尊驾和令叔父救我师徒二人一命，我遵师父遗命，承尊驾一诺，如今承诺已了，玉珏碎！”他手上用力，一块精致的玉珏顷刻间化成了粉墨。

了尘凄惨的笑了笑：“我以恩情胁迫你做出违背道义之事，已无颜于你为友，即刻就下山！”

“你时日无多，就留着吧！清风明月峰，有你一抔黄土！”空相终是于心不忍。

“多谢！”他欣然而泣。

当日夜里，了尘道长死了，死在清风明月峰的清风明月里，十分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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