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归期可期 第二十四章 少年时江湖

彼时，夜轩正少年，城主的世交空绝散人做客四方城，带来了他的小徒弟欧风。夜离向散人的小徒弟炫耀着四方城南禹的桃花是如何的绝艳一方，散人的徒弟静静听着，轻轻摇头，淡淡的笑着叹息：“我看过的，不及空绝谷的樱花！”

“樱花么？空绝谷我也是去过的，也没怎么样呢！哪里及得上四方城的桃花！此处的桃花………”夜离自觉被那小子浅浅淡淡的样子激怒了，非得就四方城的桃花艳过空绝谷的樱花挣出个胜负，只可惜夜离口舌之能不及空绝散人的小徒儿，反将自己气了半死，回到和夜轩同住的小院里，独自生了好些时候的闲气，生了病在小院独自将养的夜轩得知原由，只是冷冷的笑了笑，叫来侍女穿戴整齐往门外走：“我去会会欧风公子！”夜离知道，夜轩是生气了，有人要倒霉了。

“轩儿，其实那小子被我收拾的很惨呢！”夜离拉拉夜轩的手，他怕夜轩把那小子修理得狠了被城主训斥。

“是么？”夜轩冷冷淡淡地看着他，抿唇一笑，甩袖出了院子，往厢房去了！

等夜离纠结好了如何替夜轩糊弄城主，找到夜轩时，稳重识大体的小世子已决定去空绝谷赏樱花，且还是连夜就去。

夜离急了，拉了小世子的手：“轩儿，去不得，你病着呢！不宜舟车劳顿？”

“谁说我要舟车劳顿了？我快马去！”夜轩挑着眉瞪他，一副你不去我自去的表情。

“……”夜离无奈翻白眼，狠狠瞪着罪魁祸首，空绝散人的小徒儿欧风。欧风清清淡淡笑得极得意，只恨的夜离又咬碎了一口银牙。

“心疼你家宝贝世子了？呵呵，我们空绝谷更宜于他调养身体！”欧风时刻撩拨这易怒的少年。

夜离小心翼翼的护着他的宝贝小世子连夜去了空绝谷。

空绝谷没叫夜离失望，此前来去匆匆，未及细看，如今细细赏来，果真是个绝妙的好地方，深山老林中的山谷，景致宜人，温泉处处，漫山遍野绚烂的樱花，格外生动。沿着溪水蜿蜒成片的杜鹃。处处呼朋引伴的珍禽异兽。夜离和小世子流连忘返了，一小住便是月余，世子的身体着实比从前好了许多。

一日，欧风带着夜离去了山里猎野味，说晚饭时下酒，黄昏将至，世子手里拿一本琴谱，在兰溪畔似看非看，夜离跛着右腿回到谷中，世子英挺的眉狠狠抽了抽，之后便紧紧盯着他的腿看。

“没事！真的！”夜离最怕世子这么平静的表情，那意味着极怒的前兆。

“是被毒虫咬了，可能中毒了！是我不好，没看顾好他！”欧风十分歉意。

“你还知道你没看顾好他？”夜轩扑过来将欧风扑倒在地，狠狠一顿拳脚，欧风完全懵了，双手护着头，任他厮打，夜离最先反应过来，忙扑过去抱住夜轩，委委屈屈道：“轩，腿麻了，没知觉了！”

夜轩这才从暴怒中平静下来，站起身踢了欧风一脚，一把抓过夜离的手：“我带你找空绝先生，他会解毒！”

“师父还在你家做客呢！”欧风幽幽地开口，夜轩一愣，回头冷冷淡淡地瞪着欧风：“你找死！”

“我师兄医术很好！他可以帮夜离看看！”欧风爬起身来，笑嘻嘻地开口：“师兄脾气不好！不见外人的！他住在谷外，夜离你一人随我去找师兄吧！世子，劳您一人回谷了！”

夜离瞪了欧风两眼，讨好的拉了拉夜轩：“轩儿我和你回谷！我不想去见他师兄！他们空绝谷的都不是好人！”

夜轩扭头冷冷淡淡地看着欧风，直看得欧风头皮发麻，冷汗涔涔夜轩才收回了目光，冷声道：“北朔，送欧风小公子回谷！”说罢拉起夜离就走。

夜离一边被夜轩拉走，一边回头冲欧风歉意的笑了笑。

欧风撑起半边身子，茫然看着他们走远！身边的空气格外冷冽了几分，一身黑袍黑纱遮面的男子沙砾打磨石板的粗哑声音磨得人心里痒痒的：“欧风小公子，请！”

几日后，空绝散人回谷了，夜轩说，想跟着空绝散人学习医毒。

空绝散人问夜轩：“原因？”

夜离竖起耳朵听着，夜轩冷冷淡淡道：“若日后某个傻子再被毒虫或是毒物伤身，本世子也好就近施救，毕竟四方城距离空绝谷，有千里之遥。”

半个身子隐在浓黑药汁里的某个傻子，嘴角一点点翘起，脸上的笑直比春日的日头还灿烂几分。

那日之后，夜轩便迷上了医毒之术，后来，欧风取笑他们说：“夜离，夜轩护着你的样子就像是饿急了眼的疯狗，不肯将口里的肉骨头让于人的凶悍！”

“你能再恶心些么？”夜离抿了口茶笑骂。

“哼！”夜轩冷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看着窗外开得正盛的一枝桃花，逆着光，他的耳朵和桃花瓣一般，粉粉嫩嫩。

夜离是个耐不住寂寞的，空绝谷枫叶红遍山谷时，夜轩把晾晒的草药分类处置妥当，便和前来寻他的欧风下棋，夜离爬在屋舍的小窗口，看着窗前的新菊，悠悠叹着气，把夜轩摊在桌上的书一本本码齐，想了想又展纸研墨，提笔疾书，写完了拿起端详许久，满意地叹谓：“甚好！”折好装进信封里，出门递给夜轩。

夜轩有些错愕：“谁的？”

“我的！”夜离别别扭扭的说。

“啊？”夜轩没太多反应，欧风倒是一惊。

夜轩慢慢抽出薄薄的纸张，然后，清清冷冷的玉面上渐渐染上可疑的酡红。

“写了什么？”欧风看到夜轩的样子，奇怪道，起身夺过来看：“陌上花开，可款款归矣！啊？哈哈哈哈夜……夜离，你究竟……想干什么？”欧风笑的直在地上打滚，指着夜离冲夜轩笑：“轩！哈哈哈夜离调戏你……哈哈哈哈夜家世子，陌上花开，可归？”

夜离茫然的看着奇怪的两人，陌上，不就是小路么？这空绝谷的新菊都铺了一地啊？没错啊！

“闭嘴！”夜轩脸涨得通红，扑倒欧风，双手掐着他的脖子，怒目瞪视着他，欧风捂着肚子喘粗气：“轩，陌上花开，你家嗯哼问你归否？”欧风手揽上夜轩的腰，清清浅浅的笑问。

夜离在边上看着，心里堵得慌，冷着脸走过去，拍掉欧风的手，一把拉起夜轩就走，夜轩乖乖让他拉着手，紧紧抿着的唇慢慢翘起一个愉悦的弧型。

出了谷，就在夜宁天当初命人搭建的谷外的小院里落了脚。

平日闲来无事，夜离仰躺在芦花荡里，嘴里叼一根野草，头枕在双手上，看着漫天飞舞的萤火和天空中的繁星点点，夜轩还在窗下翻阅书卷，一豆烛火，一份安宁，心底格外平静，仿佛这平静是从前延续而来。

翻过年又是樱花绚烂的季节，夜轩又进了空绝谷跟随空绝散人学艺，仍在空绝谷苦研医毒之术，欧风博学多才，和夜轩志趣相投，两人常常一起研习。

无所事事的夜离莫名的就厌倦了空绝谷长久的冷清和偶尔因为欧风的介入带来的热闹，整日里想着怎么整出些事，让空绝散人不耐烦了赶他们走。他的小动作被夜轩看在眼里，夜轩想了想，淡淡道：“你若不喜这里，我们就在谷外的山脚下落脚吧！”

于是，他们又回到空绝谷外的小院里，小院子的隔壁，多了位邻居，那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孤寡猎手，从外县来，前两年，妻儿老小在一场洪灾中丧了命，只带着一个不足五岁的小娃娃来空绝谷求医问药，人还未到空绝谷，小娃娃也去了，留下伤心欲绝的老汉，哭几场，醉几场，也看开了，便在此处住下，平日话不多，偶尔也会指点指点夜离的剑术。

平日里，夜轩自己在家研读从空绝先生那里借来的书册，有不懂的记在纸上，隔三差五便去空绝谷请教切磋一回。夜离常跟着猎户上山，猎来的野味给夜轩补身体，清炖、清蒸、清炒，夜离亲自掌厨，夜轩跟在身后流口水，端上餐桌时，一大半都祭了夜轩的胃府。猎户家不远有清溪流过，不去打猎时，夜离在溪边摆上藤条编的桌椅，摆上点心茶水，夜轩坐在椅子上看书，夜离躺在旁边大石上，嘴里叼一根野草假寐，看看夜轩认真的样子，看看野兔惊飞溪边啄食的水鸟，看看清风吹落枝头的樱花。

腐草为萤，晴朗的夏夜，并排仰躺在芦花荡里，鼻尖是青草混杂着泥土的芳香，眼前星星点点的萤火，岁月宁静而安逸。

两人说完了从前的往事，夜离的晚饭也准备好了，如夜轩的意，吃得是野鸡菌菇汤，烤乳猪，醋溜青鱼，还有几个清爽可口的素菜，夜轩吃得格外舒心满足，吃撑了便在小院的露天床榻上腆着肚子，哼哼唧唧地嚷嚷着不舒服，夜离坐在他身侧，手伸进他衣裳里，轻轻帮他揉着肚子助他消食，夜轩又舒服的哼哼唧唧地叫唤。

夜轩说：“残权失踪了！江湖人都说他死了！”

“嗯！听说了！”夜离记得那位绿羽山庄的少主，是个厉害的人物，为人仗义豪爽。

“其实他没有死，我知道呢！他只是去了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生活了！”夜轩感慨：“他一定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

“嗯！我们也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夜轩感慨！春华秋实，四季变换，哪怕是沧海桑田，只要有你有我，就是想过的生活！

夜轩有点儿伤感的说：“他说他放下了，无论绿羽山庄还是江湖恩怨！那是他师父的心血啊，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放下！如今的绿羽山庄内忧外患，风云诡谲！”

夜离说：你若是担心你那位友人，我们就去看看吧，左右也无事。

夜轩纠结了许久，后来决定等四方城的大事了了就去看看他，绿羽山庄的少主，都说有轩辕烨宸的风骨。

当年，绿羽山庄正处于权力纷争，内外胶着的境地，他却在附近山野，寻了一处景致宜人的山谷，开辟了一处院子，会友论经，怡然自得。夜轩问：你作何打算？

残权停下抚琴的手，清俊稚嫩的脸上漾着天真的笑：静观其变！见夜轩不解，他好心解释：“人家谋算了这么久，终于把我师父和轩辕烨宸那老家伙熬死了，好歹也让他们得意得意啊！等他们得意够了，全局在握，我再去夺回来，才显得人家的谋算不算徒劳啊！”

夜离翻着白眼怒：“心肝肺都坏透了的混账东西，害我师弟白白担心了这么许久，千里迢迢赶了这么多路，早知你这般精于谋算，我们就不来了！”

“你们来帮我的？我当你们是来看我的呢！”残权笑道：“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吧！轩儿你醉心书法丹青，我这里多的是大家，大家一起切磋切磋！”

残权的院子里，当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多的是圣贤大儒，与之交往，甚是愉悦！

虞雪鸢就是那时候闯进了夜轩的生活，残权的院子旁生长着好些碧绿欲滴的野生翠竹，残权命人将它们修剪打理了一番，在竹子丛中搭建了一个亭子，闲暇时，和夜离、夜轩在亭子里饮酒谈天，更多时候，都是残权带着夜离四处招猫逗狗，看花逗鸟，为祸乡里，对此，残权这样解释：将纨绔子弟的本性发挥到淋漓尽致，放松敌人的戒备心，为日后的图谋做打算。多数时候，就只留夜轩一人在亭子里抚琴晒太阳。

这日午后，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夜轩独坐闲亭看山色，抚琴招来雀争鸣，那明艳灵动的少女一身绯红纱衣，步履轻快地闯入了小亭，娇俏灵秀的精致容颜上，挂着甜美的笑，银铃般悦耳的甜美声音：“这曲子叫什么？”

“……”知书达礼的世家公子忘了仪态，手下的弦应声而止，他呆呆地看着闯入的少女。

“我吓着你了么？”女孩儿担心的走到夜轩身侧，轻轻在他眼前晃晃手。

“不曾！有些意外！”夜轩强自镇定道：“此处鲜少人来！”

“是么？所以我来了呀！”红衣女孩儿在亭子外的栏杆上坐下，轻轻晃动着腿：“你方才弹的曲子叫什么，真好听，好像我家乡的调子，你能再弹一遍么？”

“未曾有名目。献丑了！”夜轩说着，收敛心神，把方才的小调儿又弹了一遍，女孩儿笑得明艳动人，直感慨：“此曲只因天上有！”嚷嚷着要学。

女孩说：她姓虞，四方城虞家，她和爷爷离家出走了，她要览尽天下山河壮阔，阅尽世间沧海繁华，女孩说，她们去海外寻仙山，遇到的老神仙一点儿都不仙风道骨，有点儿像渔夫，浑身鱼腥味，渔网补了又补；她们在大漠，欣赏长河落日圆，还有遮天蔽日黄色风暴；她们在江南，到访过小桥流水的人家，也坐着采莲女的鱼舟，莲叶间戏鱼；他们还曾寒江垂钓，爷爷染了风寒，卧床许多日，她被吓惨了！她们的种种，写成话本，足够一叶轩的说书先生说上一整年！

四方城虞家夜轩听说过，书香世族，嫡庶尊卑有别，男子幼年离开母亲，由族人教养，读书习武，修生养性，不求功成名达，但求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女子自幼也会离开生身母亲，随教习嬷嬷习女红，进私塾，虞氏女子，人才从不显露自己的才能。不与外族通婚，绝世而隐居。这样的人家，却能养出这样灵动的女孩儿着实让人惊讶！

就这样，明艳灵动，热情豪放的少女，像一团炽热的火焰，带着点儿不为世俗凡事缠身的洒脱，闯进了夜轩的生活。勾起夜轩的江湖梦，那是偏安一隅，安逸祥和的四方城给不了的豪情壮志。夜轩从此也曾向往女孩口中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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