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归期可期 第二十八章 相识

被沁瑶姑姑搅了吃饭的雅兴，夜轩兴致缺缺，夜离千哄万哄才勉强劝着他吃了点鸡汤。

“……我只能喝汤么？”夜轩眼巴巴地看着夜离，认真而委屈道。

“哦？哦！你……还想吃什么？”夜离伸手擦了夜轩嘴角边的汤渍，认真问。

“叫花鸡！”夜轩歪着头眯着眼想了想道。

“啊？现在啊？”夜离看看窗外的清风明月，再看看明显很饿的某人，疑惑道。

“不行？”夜轩挑眉，委屈道：“府里的厨子饭菜越做越难吃！”

“……好，只要你不累！我们现在去！”夜离揉了揉夜轩鬓角的发，拉过身后厚重的雪狐披风，把夜轩裹得严严实实，打横抱在怀里。

“怎么这么轻？”夜离皱紧眉道。

是你健壮如牛，力大无穷！夜轩腹诽，头靠在他耳边：“我们去哪儿？”

“城西！”夜离看看他，戏虐笑道：“但愿这一次不要被守城的兄弟当成刺客或者不长眼的采花盗，满城追捕了！”

“算了！放我下来！”夜轩拽了拽他的头发，很无奈的笑了笑：“再不能像小时候那边胡闹了！”

小时候！是啊，小时候确实很胡闹，夜轩喜欢胡闹，夜离就陪着。

小时候夜轩嘴很刁，吃腻了城主府的山珍海味，就闹脾气不吃饭，夜离为了能让他多吃些，长胖些，想方设法的给夜轩寻找美食，吃遍了城里的大小酒楼，就到市井小巷去寻，不厌其烦，夜离执着的事不多，每一件几乎都关系夜轩。

那年，夜离带着夜轩去城西的山林里吃烤野山鸡，夜半三更，万籁俱静，清清冷冷一轮明月，点上一堆篝火，逮上两只野味，就着山涧的清溪洗洗刷刷，在篝火烤得外焦里嫩，惹得人直咽口水。

那时，夜轩年岁尚幼，夜离把他抱在怀里，一路策马而行，夜轩俯在夜离的颈窝，小声说笑着。

那日，守城的少年将军不识夜离，只见年幼的世子被个人抱着一路飞奔而去，心中大骇，抽出佩剑怒视夜离：“大胆狂徒，胆敢劫持世子，还不束手就擒！”

夜离看着他挺正经挺严肃的表情大乐，本欲逗他一逗，邪佞的笑道：“呦呦，这世间，识我之人甚少！想不到这小小的四方城竟有认得我花无常的，吾身幸也！！”转身欲走。

“拿下！”少年将军一声令下，城门守卫兵刃相向，夜轩俯在他颈边：“你……现在如何是好？吃不到烤兔子了！”很无奈的委屈。

“无妨！”夜离柔声安慰他，纵身一跃，跃过城门守卫往城西而去，疾驰中，夜离问：“轩儿，这像不像私奔？”

夜轩回头看看他们身后紧追不舍的守城侍卫，怔怔的想：像么？不像么？还真有点像！

“轩儿也觉得很像是不是？”夜离冲着他眨眨眼，笑得一脸暧昧嚣张：“哈哈哈轩儿你脸红了！”

“胡说八道！”夜轩恼羞成怒：“谁会跟个采花贼私奔？”还像呢！真是鬼迷心窍。

“轩儿啊！”夜离狂笑着叹息。

少年的任性妄为，在四方城惹出了不小的轰动，那时夜宁天闭关，少年将领跪在夜宁憩的房门前，差点儿以死谢罪，逼得夜宁憩半夜动手把采花大盗花无常的老巢给挑了！

回到当下。

“没关系，想吃的话我陪你去！”夜离把夜轩放在炕上，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遇到守城将士怎么办？”

“没关系，你可以挟持我啊！”夜轩轻笑道。

“很好玩？”夜离斜斜瞟他一眼。

“不好玩！”夜轩淡淡地说：“转眼到了议亲的年纪了！父亲让姑姑帮祈哥哥留意着！你和祈哥哥的亲事定了就该我了！”

欧风曾经说：夜离身边的夜轩就像任性而跋扈的顽劣孩童，永远长不大，把无理取闹的本性发挥到极致，更像一只随时会炸毛的野猫，把爪子藏在肉垫子里龇牙咧嘴的装腔作势。

欧风还曾经说：在夜轩身边的夜离，是毫无原则的窝囊主子，无奈而心甘情愿的宠溺着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猫。

城主夫人也曾经说：离儿在的时候，轩儿才是活的，有血有肉，才沾染着人间烟火的暖意。

城主曾经也说：离儿之于轩儿，抑或轩儿之于离儿，才使这漠然的人世不苍凉。

曾经都成了记忆，记忆总是很温暖，暖得人心生绝望，心生怨念！

以前，夜轩常常问他。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已经走了不是么？我爹说：四方城留八方客，却独独留不住夜景枫父子！你……为什么还回来？”夜轩狠狠掐住男人的脖子。

“咳咳……咳咳……轩儿啊！”夜离无奈的叹息：“我不回来谁带你去吃城西的烤兔子烤野鸡啊！也难怪欧风说你像野猫！说炸毛就炸毛！”

“他怎么说你的？”夜轩无奈的松开手，对于这个人，他毫无办法！

那晚，夜轩也问了这样的问题，夜离沉默了很久，夜轩自己笑着岔开了话题：“我的衣服被剪坏了！”

“没关系！做身新的吧！”夜离叹息。

“我要锦官坊的！”夜轩笑着说。

“好，锦官坊最好的料子！”

“秋娘亲手缝制的！”

“好！”

锦官坊玉秋娘亲手缝制的锦缎，世称云帛，当世无双，千金难求！

夜轩因被剪破了一件衣裳闹了大半宿，也许不仅仅是衣服呢，海棠苑里鸡犬不宁了大半宿，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了，夜离却没了睡意，去酒窖里偷了两坛子酒坐在房顶上喝，皓月当空，照着院子里的两树海棠，花开得很好，如烟如雾，在月色下，朦胧一片，宛如梦境，宛如初见时的梦境。

夜离不记得父亲是如何将自己丢给城主的，也不记得那时城主和夫人待自己如何，从后来的点点滴滴，夜离得知，城主和夫人那时都极不喜欢自己，却都告诉四方城的所有人，夜离乃故人之子，其尊贵荣宠同世子一样。老夫人一如既往的看到夜离就叹气，人老了，吃斋念佛供着菩萨，自然是心善的，看谁都是佛祖看人，慈悲为怀。

别人对他的好或者不好，很多已经记不起了，夜离清清楚楚的记得夜轩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节。

那时的夜轩身体不太好，四岁的稚子，整日裹着厚厚的皮袄，雪白雪白的一团，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远远坐在锦榻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城主牵着夜离的手，走到榻前，弯腰对他道：“这是夜轩！往后你就和他一起去学堂！”

夜离茫然的看着小小的孩童，感觉比年画上的仙童都好看许多，伸手去拉他的手，夜轩绷着小脸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夜离的手缩在半空，羞得要死。

“夜轩，你又不知好歹！”城主怒了，一把提起男孩，一巴掌打在屁股上。

夜离嘴角勾起一丝笑：叫你凶我！

男孩嘤嘤的哽咽了两声，涨红了一张脸，挣脱城主的手，向门外走，走了几步回头怒吼道：“你干脆打死我算了，免得你看着心烦，反正你也找到了新的傀儡！”那时的夜离并不知道所谓的傀儡是什么，只是男孩黑亮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让夜离想起了前年冬天，爹爹打猎时从山里捡回来的小白狐狸，腿上大片的挂伤，也是这幅要哭却很忍耐的样子。夜离叫它小白。

“逆子！我干脆打死你，免得你胡言乱语，坏了门风！”城主似乎怒急了，转身又要打那孩子，夜离扑过去，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怒视着他冷声道：“你再打他，我叫我爹杀了你！”

城主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只有六岁大的孩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夜轩似乎被吓到了，呆呆地缩在夜离怀里，怔怔的抬头看着他，眉睫上的眼泪颤颤巍巍的，甚是惹人怜。

夜离不理会城主，抱紧怀里的孩子：“我带你走！”吃力的抱着孩子走到院子外，看看院子里开得极其繁盛的海棠花，夜离有些茫然无措，下意识的低头看看怀里的孩子，而孩子黑亮的眼睛也静静的看着他。

“那个……我！”夜离尴尬得转过头去：“我没地方可去，我爹……我爹出远门了，才把我放到城主家的！”

“放下我！”男孩冷冷道。

“哦！”夜离松开手，转身背对着他，撇撇嘴：凶巴巴的，一点都不可爱，怎么会像小白。

男孩面无表情的走了几步，回头对夜离叫：“你没地方可去还不回去？”

“啊？”夜离茫然的转身看他。

“我爹那！”男孩冷哼了一声。

“那怎么行，我都说了要叫我爹杀了他！”再回去多没面子，夜离转身踢着墙根的小石子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夜轩还背对着他问。

“不知道！城外有间破庙，进城时我看到了，我爹说，如果城主不要我了，我可以躲到那去！还有贡品可以充饥！”夜离继续踢着墙根往外走。

“你……站住！”夜轩回身看到他越走越远，怒道：“这府里，离开了我爹，有的是人想杀你！”

“为什么？”夜离茫然。

“因为你是华姬的儿子！”夜轩冷声道。

夜离站在那儿想了想，咧着嘴笑了：“杀就杀呗，他们也得找得到我啊！我爹说了，你们这府里的人，都是蠢货，蠢笨蠢笨的！”看了看夜轩趾高气昂的嚣张模样，小小的夜离更不爽了，做着鬼脸道：“你又不是我爹，我为何要听你的！”夜离笑得嚣张跋扈，再冲夜轩扮个鬼脸，然后撒腿就跑。

“……走吧！都走吧！！！反正我就是个骄纵跋扈的小恶魔！都不要理我！”夜轩恼怒的撕扯身上的袍子。

“……你……别扯，我不走！”夜离又奔回来，握紧孩子的手，脸上哀哀戚戚，心里却乐开了花：生气拔毛的样子更像小白。

“你爹是谁啊？”跟着男孩回他住得小院，男孩问，声音里还像堵着气。

“夜景枫！”夜离捡起路边的野草叼在嘴里，漫不经心道。

“原来你就是夜景枫的儿子啊！”夜轩有点儿惊讶：“难怪有那么多的人想杀你呢！你也是狐狸么？”

“不是啊！你像！”夜离在男孩家的精致椅子上爬上爬下。

“我才不是！”夜轩在夜离的身边坐下，嘟着嘴说：“夜景枫是狐狸精啊！很坏很坏的那种狐狸，你是他儿子你怎么不是啊！”

“谁说的？”夜离疑惑。

“沈婆婆！她是我爷爷的小妾！她很聪明，知道很多妖精的事儿！”夜轩认真地说：“因为她也是狐狸精，所以她都知道！”

“哦，那我不是，我可能随我娘了！”夜离抚弄着桌子上一个精致的乳白色瓷瓶说。

“你娘在哪儿？”夜轩好奇的问。

“在天上呢，我娘长得可美了！是个美人儿，爹爹说她是天上的神仙，回天上去了，可是娘会在那里保佑我们！”说起自己的娘，夜离很自豪。

“你爹杀不了我爹的！”夜轩也很自豪。

“我爹的剑很厉害的！”其实夜离真没想过要爹爹去杀城主，城主除了对自己的儿子坏一些，对夜离还是挺好的，不过一时口快罢了。

“你知我爹是谁么？”夜轩回头看他，见他茫然就道：“我爹是夜宁天！很会胡搅蛮缠！”夜轩想了想道：“尤其对着夜景枫！”

“啊？”夜离惊悚了，他真的想不到人高马大的城主对人胡搅蛮缠是个什么样？他想着将来一定要问问爹爹城主是怎么个胡搅蛮缠的样子。

后来的十多年里，夜离就跟着夜轩过，同吃同寝，一同读书练剑，形影不离，夜离也会想起夜轩那句关于城主对父亲很会胡搅蛮缠的话，他想，多半是夜轩唬人的，总之之后的十多年里，夜离并没有见过父亲，也就无从考究了。

小时候的夜轩嘴叼，脾气又坏，饭菜稍微不合口味他便掀桌子绝食，夫人常常对他没耐心，一屋子的嬷嬷丫头，就眼巴巴的瞅着夜离，夜离最是心软，抵不住一屋子哀戚的眼神，于是每每连哄带骗地喂夜轩吃饭，夜轩开始抵死不从，奈何夜离厚颜无耻的又是取笑又是讨好，开口便道：“你看你，秀气的像个小女娃，还不吃饭，是不是打算换上红妆真当女子，将来给人生娃娃么！”转身又拿出一把短小精致的小弯弓，委屈道：“轩，我叫城东铁匠铺子的胡叔专门给你做的，跪着求了很长时间呢，腿到现在还肿呢！不信你看！我们快吃饭好不好，吃完了就去玩弓箭！来我喂你！”

夜轩常常恼怒又无奈的屈服，极不情愿的吃到撑着，腆着肚子怒视夜离：“我难受！”夜离笑嘻嘻的揉着他的肚子消食，道：“我们家小猪又吃撑了吧！无妨无妨！哥哥帮你消消食！”手轻轻揉捏，夜轩舒服的闭上眼睛睡着了。

夜离看了看天空中白的惨兮兮的月色，突然觉得有点冷，他们终究还是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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