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月癸卯日,冬至。
沧南国都境内,绝界峰。
无名小道院的后山范围,也是低境界的修士公认最危险的地方。
其中原由是因为这里有小范围的星域裂缝。
传闻任何人掉落星域裂缝不是被撕碎就是传送到未知空间,可谓九死一生。
此时风沙滚起,一位约莫十六的少年气喘吁吁往崖边挪动。
他全身遍体鳞伤都是利剑造成的创伤。
长时间的奔跑让他双腿剧烈哆嗦,这表示他已彻底疲惫也没办法继续逃亡。
在他实在支撑不住前,连忙找块巨石倚靠着。
没几息时间,远处追赶的脚步声渐渐临近。
追杀他的不是什么邪门歪道,而是同为小道院修行的弟子。
为首是位样貌俊秀面容,气质却尤其阴险的白脸少年殷诚君。
受伤少年见到他,脸上恨意更浓郁,愤然地将手中刃口残缺的铁剑扔下,另一只紧握奇特铜器的手举了起来。
铜器前端有个圆型长管,只听响彻云霄的怪声响起,一颗滚烫发红的铁珠从漆黑管口喷出。
它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笔直朝殷诚君面门袭去。
殷诚君以为要完蛋时,有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右手挥动用剑将铁珠斩成两截。
来者是满脸横肉的中年人,轻絮的黑长胡随风而动。
尽管中年人胸口有伤,可也正在以可观的速度愈合。
此景让受伤的少年绝望了,因为就在不久前少年就用这奇特之物伤了小道院的金仙师。
少年清楚,若不是那厮只是凝气大圆满境界,自己绝对没有机会逃出来。
“这是什么邪物,险些要击中我?”殷诚君感到后怕,若不是金仙师及时出现恐怕凶多吉少。
众多弟子中,有位样貌冷傲美艳的姑娘紧锁眉头,似乎在为受伤的少年担心。
金仙师目光轻蔑,冷言冷语对受伤少年呵斥道:“王寒,你持魔道邪物本就是大罪,现在伤我又畏罪潜逃,难以再被正道所容忍。”
他一说完,弟子们也纷纷对王寒训斥,好像他真的罪大恶极,人人可诛之。
王寒讥笑着,双目满是不屑说道:“金大峰,你口口声声说我持有魔道邪物,其实究竟是什么东西你最清楚不过吧。”
金大峰偷偷逼近,一副正义凛然的架子摆出来:“死到临头你还狡辩,识相交出来,我能令人把你的尸体送回天机城。”
听罢王寒将铜器摔下,眼眸中燃起层层怒火说道:“你到底算什么狗屁正道,夺我灵种与人做买卖,现在以异界宝贝为幌子不就是想杀人灭口吗?”
此番言论立即让在场弟子哗然,在正道派夺取灵种或者灵根金丹都是与魔道无异,是可以先斩后奏禀告圣域联盟的。
“呸!血口喷人,一年前你拜入我小道院时就告诫过你,资质太差无法判断是否有灵种,如今已证明你是废人一个,还敢污蔑我。”金大峰啐口唾沫,已经离王寒只有十步之遥。
王寒瞪大双瞳质问:“那我已是凝气二层你又做何解释?”
弟子们也对这件事情好奇,按理说没有灵种根本不可能用正规方式吸纳灵气的。
金大峰就在这等着他呢,故作委屈:“那还不是我瞧你可怜,强行为你注入灵气想试试看能否发觉灵种,不知感恩,白眼狼!”
话说到这,王寒不想再辩解了,他知道眼前的这帮人都想要自己死。
唯独人群中那位冷傲美艳的姑娘,她微微咬着嘴唇,嘴角的细小美人痣也随着动,明显想为少年辩解犹豫再三还是没说。
王寒看在眼里高声对姑娘喊道:“江颜琅,小爷要是能活着,定要有一番作为回来找你。”
话音刚落,金大峰察觉不好,只见王寒退到悬崖边,双脚一蹬朝星域裂缝跃去。
那些星域裂缝漆黑空洞,还有大量可见的黑气高速旋转,王寒临近时很快身体高度扭曲被吸入进去。
“混账东西!”金大峰歇斯底里大骂,想冲上前去却被弟子们阻拦。
“金仙师太危险了,我们不能离星域裂缝太近。”先前差点被伤到的殷诚君劝说道。
金大峰眼睛快瞪出血来,几息后一跺脚命令弟子们回院
途中听殷诚君详细透露王寒爹娘具体所在地。
平康八年,庚子月癸卯日。
小道院弟子王寒,因持有魔道邪物违背圣域联盟律法,抗拒期间逃至绝界峰终死于星域裂缝。
十六年前。
严冬至,降霜雪,戊子月戊戌日。
趁冬至来临前,沧南国终于下旨,无论国都境内各省各地,还是境外的附属小国,必须开仓拨粮救济。
必要时给挨家挨户颁布命令:“冬至期间,全国都封城,任何人都不准擅自出行。”
此举都是避免有人冻饿而死再折损民力。
“呜...呜....”风雪阵阵,卷残着生机。
大雪纷飞下,离国都极其偏远,名叫天机城的小城镇里一片死寂。
此时天盛街道,仅有两位肩扛棺材的男子顶着刺骨凌风行走。
积雪已没膝,风雪中还夹杂着细雨,难以忍受的疼痛。
那股疼痛,就像锋利的刀刃,一阵一阵刮在他们面颊上般。
行走在前的男子三十出头,体型高大虎背熊腰,衣着打扮破烂不堪,腰间系着一根白色的粗布条,看起来十分贫苦。
出门时他为抵御寒风呼啸,特意将家中能穿的衣服都套在身上。
看似厚实暖和,实则还是佝偻着身子微微发抖,眼眶外少些泪水已结冰,平时坚毅不拔的面容此时尽是悲郁之色。
男子叫王长安,是天机城出名的铁匠,跟在他身神色凝重的男人则是结拜兄弟江子石。
与王长安身份不同,江子石在官宦府内当管家,主家江敦是沧南国附属小国的都督,同时也是子爵爷。
江子石的姓自然是主家赐予的,原先姓他自己也忘了。
作为都督的管家穿衣打扮自然富裕奢侈,他身着双层棉袄,外披着棉质裘衣防雨雪浸湿衣物,和王长安相比过于淡薄。
难以置信的是他并未表现出寒冬带来的不适,浑身没有一丝颤抖。
江子石十九岁刚成为管家时就认识了王长安夫妇。
那年王长安怀才不遇只能在老张铺内做帮手,无意当中江子石发觉,王长安偷偷炼制的铁器品质为极品,两人从此结交成好友。
没两年,老张已年迈,可惜膝下无子。
王长安将其当作亲父伺候,直至寿终正寝,老张死后铺子也顺理成章被他继承。
之后,江子石出钱投资,让王长安扩大铁匠铺,他的主子江敦长期需要铁器需求,此等美差自然是交予王长安手上。
几年下来铁器买卖再好,也不见得能让王长安生活改善些。
妻子自小体弱多病患有病疾,所赚的钱财都花在治病上,也是他坚持使用昂贵药材使妻子身体逐渐好转。
并且终于在他三十岁这年妻子有了身孕,谁曾想同年...
民历记载,沧南国福康第二十年被称之为大灾之年,瘟疫,旱灾、饥荒接连出现。
尤其冬季比往年更加寒冷异常,仅初冬饥寒而亡的人数不计其数。
沧南国境内外,各地各小国死伤无数。
仅此天机城这个小镇有管家江子石协助江敦,才无人受影响,更没有死亡名册上报朝廷,甚至上报的方法也让灾情好转。
国都的福康皇帝听闻,顿时龙颜大喜让管辖天机城的明东国从一甲国晋升二甲国。
江敦正是这个原因升官封都督并赐予爵位。
熬过几次大灾的王长安原本打算很好,来年开春,孩童肯定也生下来了。
灾情要是好些,就回老家祭祖折福,顺便看看活着的亲戚。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纵使江子石能令天机城百姓不被灾荒掠夺去性命,但终归能力有限。
王长安爱妻临盆这日不幸是冬至,极端气候下顽疾复发不说,请来的大夫居然是贪财的庸医,低劣的医术根本不可能保住母子的性命。
含泪看着爱妻在已凝结成冰的血泊中丧命,王长安猛地跪下身悲泣道:“如今白绣染成红绣卷,我亏欠你的,来世又怎能还得清。”
话言一出,王长安重重地对亡妻磕下头:“这是报答你相许我要长相厮守的恩情。”
“这是报答你十年来忍受病疾,陪我吃苦受累的恩情。”额头带着鲜血王长安含泪又是一记响头。
“这最后...是报答你为我怀下一童却因此丧命的恩情。”
王长安第三次的响头磕下后,脑袋没有抬起来,而是强忍不住失声恸哭。
江子石注视着这幕深受打击,暗暗痛骂自己是一介废物,明明有钱有势,关键时刻却束手无措。
或许倍感惋惜跟自责,江子石话也没说,冒着生命危险就推门而出。
王长安沉寂在悲痛欲绝中,当回过神来时发觉江子石不见了踪影。
深怕好友有什么不测要寻找时,他已扛着一口金色棺材回来。
王长安一惊立马拒绝,依照国法,棺材涂抹金色是绝对不允许平民使用的。
可江子石顾不了那么多,如今情况特殊无法找来送葬人,这是他力所能及的了。
简朴地为爱妻入殓放进棺材,王长安和江子石两人扛着棺材,在寒风凛冽的雨雪中准备出城下葬。
依照家乡习俗王长安要唱丧,文化底蕴欠佳的他只能用简单的词汇来送亡者上路。
也不知道是诚心打动天。
王长安两人上空望不穿的洁白里,忽然有阵阵悦耳触心的天籁歌声悠悠飘荡在耳畔。
听声音定是位容貌绝佳的女子,明明觉得熟悉动听,可就是想不起来。
“青丝万华,影走月,昔日言过长相厮守。
佼久病矣,即幽泉,若叶枯作岁祟木。
人世谓缘,缪人间,不闻风雪空我心。
独愁心头,君何在,夜下孤火寒中坐。
木已成树,何咎故,独观霜年已变迁。
一季花落,若不寻,不明花景情何处。
不知不明不解不思不寻,再不寻。”
王长安不是很懂歌声表达之意,依旧很是感激地对声音方向低头施礼感谢。
随后单手将手中纸钱摊开成圈甩出去。
一路上撒向空中的纸钱已和皑皑白雪融为一体,随风飘去根本看不出。
很快临近戒备亭,两人的动静惊动了守城军。
守城军们没想到会有人在雪中行,一直都缩在房内喝酒驱寒,当听到异响时不假思索抽刀戒备。
当见到扛棺材的是何人后,几人不敢问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乖乖放行。
不过城门被冰冻无法开启,是江子石硬生推开一条道路。
当棺材下葬封了土,回去时江子石特意吩咐守城军:“今日事若传出,当心拿你们陪葬。”
接过江子石的银两,守城军们什么话也没说频频点头答应他。
走过往日妻子陪伴的街道,就快到家时,王长安突然发现什么急跑几步。
直至在一颗干枯被白雪覆盖的大树下的石台前才停下来。
江子石也纳闷跟上去一看,发现王长安抱起一件厚厚的棉包袱,打开观瞧里面竟然是个男婴。
江长石瞧男婴气若游丝恐怕是受寒导致,活不了多久。
“王哥,何必破坏他的轮回呢。”江子石看到王长安的眼神好像寻到了一缕希望,便得知他有什么想法。
王长安是粗人哪里管那么多:“肯定是老天怜惜我那未出世的骨肉,特意在此让我和他相遇,我与这婴童有缘。”
“人不到生命的最终是无法知晓自己的命运,一个将死的婴童命运或许也正是如此。”江子石仿佛清楚逆天而行的代价,试图继续劝说。
痛失妻儿的王长安不会相信每个凡人命运会这样不堪,他含泪愤然道,“如果我救他本来就是他的命运呢?”
江子石扫视四周未发现有人活动过的迹象,虽怀疑可看到王长安有了些许活下去的理由也就没再阻止………
福康二十年,戊子月戊戌日,明东国天机城的铁匠师王长安,拾得一弃婴取名为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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