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男女 第十二章 新生与旧生

办手续拖沓这一会儿，新生刚好军训完毕，我赶上了第一节课。

大课室上，大一新生们挂着兴奋、激动、期待，嘴巴开了闸，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我作为老油条，一个有目标的老油条，早早起床，赶来占据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同学们，以后你们只能看到我无情的后脑勺，不能目睹我认真的面孔！

师范类的课程排得密密麻麻的，卯时晨起朗读，辰时敲钟开课，直落到酉时，戌时回课室晚自习，缝隙的时间赶去饭堂吃饭，被淹没在莘莘学子中，匆忙扒拉两口就飞奔回住所休息一下。晚上，我洗漱完毕，抱着大砖头趴在床头，翻开来，挑灯夜读。

阿傻优哉游哉地靠在门框上，她咔哧咔哧地嚼着苹果，说：“明天有新电影上映，我们去看吧。”

我摇摇头，拍拍大砖头，说：“看看这厚实的教科书，这只是其中一本，任重道远，道阻且长。重回大一，好像吃了一次后悔药，浪费掉的、虚度掉的、手慌脚乱度过的时光，可以从容再来一遍，我必须得汲取经验......”

话未说完，阿傻说：“阿罗，如果是专业不对头，那是废掉了你一年时间。不过，王令文，是那一年的意外收获呀，明晚他也来，你不想争取时间，多和他在一起吗？”

我内心在天人交战，我和王令文刚经历了冷战，现时段正是修复关系的关键阶段，然，转念一想，我是为了什么而转专业，不就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争取跟中产阶级坐在一起喝咖啡吗？我已深深体会到，我与阿傻、王令文的圈层隔阂，我没有资格假装不谙世事的傻白甜，我的青春不是粉色的糖果梦，我是没有伞的孩子，不奋力向前跑，淋湿自己，哭给谁看？

我垂下眼，摇摇头说：“不了，新的环境还没有适应。我看这些新书啊，快把我给埋了，你得早点回来啊，万一看我没动静，及时给我做人工呼吸。”

阿傻笑得花枝乱颤，说：“那叫王令文也不要去看电影了，叫他过来这里陪你复习。我只会按断你肋骨，他才是你的救命仙药。”

阿傻这么说，也这么干了。她跟刘毅恒去看首映，把王令文打包到寓所。

王令文围着我的房间，这里看看，那里瞅瞅。我趴在床头翻砖头，他也过来翻，翻了没几页，他把脸埋在书里，崩溃说：“排得密密麻麻，看着犯困，你是怎么看下去的？”

《天朝传统文学修养》《天朝现当代文学》《天朝审美文化史》《东方文化概论》《唐诗宋词名篇导读》，我指着书架上那一排，说：“初阶。还有老师列出来的课外书目，要写书评。”

王令文耷拉着眼皮说：“文科让我很无力。”

我一支笔凌空怼他，严肃说：“嘿嘿嘿，你知道说无力的后果吗？暴露短板，无异于给敌人送上人头，行走江湖，如此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王令文翻了个白眼，说：“江湖纷争，我一向不参与。我早已告老还乡，采菊东篱。”

我叹了口气，说：“有竞争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生态，有生态就有捕食者跟被捕食者......”

王令文摇摇头，插话说：“生态是个圈，就算是处于食物链顶端的蟒蛇，也有天敌，而它的天敌就是，植物葛藤及某些气味。每个人都有烦恼，没钱人有找钱的烦恼，有钱人有守财的焦虑，你把世界看成江湖，内心见的，是刀光血影腥风血雨，你把世界看成童话，内心见的，是春暖花开大海星辰。你愿意给予自己内心什么样的暗示，你就承受什么样的情绪。”

我想仰天大笑，难道有钱人都有安贫乐道的良好美德？马云说自己对钱没兴趣，撒贝宁说上了北大也还行，我有好出身我也钻进象牙塔每天做白日梦呢！现时代的凡尔赛怎么这么招人烦呢！

“你冷笑什么？”王令文冷着脸问我。

我撇撇嘴，不说话。

“不，别！”王令文来劲了，此刻他的眉都成倒八型，像张飞附身，他硬气说，“有什么观点，咱们好好说道说道，你一脸不服气，给我摆脸色干什么？”

是的，“不服气”已经从脚底升至脸面，我整个人都快被这不知道是源自何处，不知道该泄向何方的无名气给拱上天了，此刻我在深深地压制着体内的洪荒之力，别说辩论，我怕我一开口就要喷出火山，把王令文埋到地壳深处去！

好端端一早上，王令文坐在外头，没太大声响，我悄悄地窥探他，一个冷冷的大背影，他在抖腿，刚刚一番谈话让他有些焦躁。我何尝不是？翻开的教科书，如同国王十字车站的九又四分之三月台，撞破脑袋都撞不进去。

自此之后，王令文好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出了我的天空。密集的课程、社团活动、班级活动、参加各种比赛占据了我99%的时间，旧大一没经历过的，新大一要一一弥补过来，我感受到了青春的活力。

辅导员看我这么卖力地学习、积极地展现自己，多次在班会上把我作典型，讲述我果敢转专业，奋力拼搏，从头再来的励志事迹。这还不止，他还撺掇我竞选班干部，我委婉地表示，时间有限，精力有限，暂时不能为班集体奉献更多。有任何活动，他第一时间蹦出的人选是我，这不，这天班会之后，他兴冲冲地递过一张宣传单。

“行业（岗位）分析大赛？”

“这个比赛的含金量很高，强烈推荐你参加。”

作为一名在校大学生，哪有什么人脉资源来调研某个行业（岗位）呢？要往深里挖，要往透里说，可不是随随便便发个问卷就能调研清楚的。

“要是在这个比赛里获得一定的名次，评奖学金加分不少。”辅导员的话直击我七寸，奖学金！奖学金！没有谁跟既荣誉又实惠的奖学金过不去！

“好的，我参加。”事实证明，我此刻露出的淡然微笑是多么的天真无知，调研是那么好搞的吗？比赛是那么容易的吗？

首当其冲是确定调研的行业或岗位。团队五人，除了我，其余四人都是新兵，他们一致转向我，说，伪师姐，我们的王牌就是你。我蓦然感到脚踏棉花，很不踏实。我暗想：伪师姐多吃一年饭堂，并不代表什么，校园履历留白多，内容少。

我肩负着四个稚嫩孩子的期望，搜索我的人脉网。翻遍我的微信通讯录、电话簿、qq好友，迟迟发不出一条咨询信息。眼前有最适合的两个人，刘毅恒，具备担当比赛顾问的资质；阿傻，家族企业的未来继承者。然而，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请求，他们不是参赛者，也在忙着谈恋爱，商业上的细节未必方便透露给我，我为了自己的学业荣誉去打扰，委实不太好意思。

就这么纠结着，我妈打电话过来：“铁柱子说今天工作在你学校周边，晚上请你吃饭，我把你手机号给他了。”

江湖我铁柱哥，多年未拜会。我千挑万选个好评、人气、回头客力荐的餐厅，再换上一条连衣裙，洗了把脸，准备赴约。

阿傻围观着我，问：“约了王令文吗？”

我摇摇头：“一个久未见面的同乡哥哥。”

阿傻继续问：“王令文知道吗？”

我摇摇头：“临时临急约的。”

阿傻点点我的肩膀，说：“下回你该叫上王令文，介绍他们认识认识。”

我点点头：“嗯，看看什么情况。如果他还是我印象中的铁柱哥，也介绍给你们认识。”

阿傻一身轻快地坐上刘毅恒的豪车，她探头问：“去哪儿吃？捎你一程。”

我摇摇头，说：“铁柱哥说来捎我。”

说曹操，曹操到。车我不认得，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铁柱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很高，略胖，宽厚的脸上褪去了幼稚，小时的机灵气经过经年在社会的摸爬滚打，多了几分岁月沉淀出来的稳重跟豁达。

“阿罗，”铁柱哥脸上绽开爽朗的笑容，与小时候一模一样，他拍拍我肩膀，说，“哥欣慰啊，咱们那个团体，就你考上了大学，真为你骄傲！”

“铁柱哥，你才是我的榜样，无论上不上大学，搞钱才是永恒的宗旨。”

铁柱哥摇摇头，他眼湿湿地抬起头，45度角仰望天空，眉眼里聚着淡淡的沧桑，只一瞬间，他的嘴角上扬，向我微微笑说：“总算熬过最艰难的阶段了。”

好评最多，人气最旺，回头客力荐的店是一家大排档。桌上一叠腐乳空心菜、一盘酸辣白贝、一盘辣椒炒五花肉、两只烤乳鸽、一打高高壮壮的哈尔滨啤酒，黄黄的残旧桌布铺着，我一边抠着桌边的破洞，一边打着嗝，看着陆续端上的菜，说：“铁柱哥，菜点太多了，吃不了也浪费。”

铁柱哥摆摆手：“不多不多。看你瘦成一根电线杆，头发又干又黄，脸上没点血色。学习要用脑哇，营养跟不上，就只能消耗身体原本的能量，虽然哥赞同你靠读书博出路，但不希望你把根本伤了。”

“哪有这么较弱呢！我是学院大壮三美之首，感冒不带过夜的，搬运比男的带劲，胃口好得不得了。”我向铁柱哥举了举哈尔滨啤酒，我的酒量可以放倒全班男生，不过基于低调而内敛的个性，我并没有展现这项遗传的技能。

铁柱哥握着酒瓶，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哥就是没有好好珍惜读书的机会，早早出来混社会......”他仰头咕噜咕噜似吞下这几年所受的委屈，长叹一气，又苦笑几声，说，“不过，社会，社会就是一所最现实、最残酷，让我快速成长的大学。”

铁柱哥的话让我绷紧神经，呼吸沉重，从小到大给莘莘学子眼前插上的旗帜就是：考大学。考上一所好的大学，不用早起晚睡，没有书山题海，没有焦虑失眠，没有苦恼烦躁，意味着进入了天堂。然而我到了传说中的“天堂”，感受到了自由与差距。自由把学生拨向两极，勤奋的更加拼搏，懈怠的安于划水，这么一来，站在塔尖的来来回回是那一拨人，沉在塔底的反反复复也是那一拨人，长久以来，差距越拉越大，分层越来越明显。另一方面，差距分两个因素，一是人为因素，拼搏向上，划水沉底；二是家庭因素，阿傻出生在起跑线上，我将要翻过好几座山、趟过好几条河、经历过可想象的不可想象的跌宕起伏蜿蜒回转，才有逐渐缩小跟阿傻差距的可能，注意，只是缩小，不能消除，赶上原始积累需要付出成倍的努力，外加顺遂的人际关系，还得掐准可遇不可求的运气。

“你大一还是大二？”

“大一。”

“我还以为你大二了，是我记错了。”

“没记错，铁柱哥，我重读一年。我转道儿了。”

我把我的职业生涯规划一五一十跟铁柱哥说了一遍。

铁柱哥一拍大腿，说：“好啊！怎么这么巧！哥我跟别人合伙开了一家培训机构，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过来锻炼一下，顺带给哥提些意见。”

踏破铁鞋无觅处！我脑袋一激灵，这次的岗位莫不如选择培训机构老师作为研究对象！正是在舒舒培训机构兼职，才促成了我转专业的契机，恰逢参加了行业（岗位）分析大赛，却因转了校区不能继续在舒舒兼职，但又峰回路转，遇到了贵人我铁柱哥，虽然人生有时真的很像坐过山车，让我的心一下子绷紧一下子提起来一下子从高处跌落一下子又顺着风飞翔，不知道下一秒发生什么，反正就是刺激！

“铁柱哥，实不相瞒，我之前就是在一家培训机构兼职，给瓜娃子讲课简直就是我的人生挚爱，给他们辅导作业、传授知识、纠正错误、解决问题，给我带来很大的成就感。谢谢铁柱哥给我继续传道受业解惑的机会。”

“那太好了！一言为定了。干杯！”

“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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