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夜。
没有风声,没有人声,没有猫犬声,没有车马声,没有关窗声,没有开门声,没有酒杯声,没有桌椅声,没有鱼曳声,没有虫行声,没有哭声,没有笑声,没有闹声……
什么声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有,可七七是醒着的。只要醒着,无论何时、何地,世界都不应该如此安静,这种安静,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世界怎么了?
清晨。
眺望,绝望。七七目之所及者,竟是较之黑暗更为令人惊异的景象:平原,一望无际且绝对平坦的平原。大地如纸一般平展开来,没有丝毫起伏,且没有尽头。
夜晚看不见,觉察不到的东西和解决不了的问题尚可选择暂时无视,可天亮以后,那份真的不能再真的不真实感就避无可避,再也无处藏身了。
一夜以前,七七还在原本的世界里,那个世界有花鸟,有车马,有饭馆,有面档,有小偷,有官僚,有教徒,有无数令她欢喜和糟心的人跟事,可一夜之后她却来到了这个地方。
“为什么?”七七自问道。
“这是哪?”
“我是在做梦吗?”
“我是被催眠了?”
“难道我死了?”
死了,是最合理的解释,因为七七从没听说世上有这么真实且诡异的梦或催眠。
“应该……是死了吧?人都是会死的,只是昨晚刚好轮到我了而已,没有别的解释了。”
“可如果我真的已经死了,那这里应该是天堂还是地狱呢?另外……天堂和地狱有这么安静宽敞吗……”
“哈,我这是疯了吗,竟然会以为自己死了,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我现在还活着,”七七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弯腰在地上重新躺了下来,“还活着,只是在做梦罢了,虽然觉得很真实,但在梦里又怎么辨得清真假呢?”
梦里辨不清,但在现实中是辨得清的。
正常情况下,醒着的人,是绝不会误以为自己在做梦的。我是在做梦吗?这种话,只有真正在做梦的人才会问。
七七不是在做梦,这一点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可是,即便知道不是,她仍然把这个答案从脑子里过了一遍。人在找不到正确答案时常会不厌其烦地从头思索,并一遍又一遍地剔除掉很明显的错误答案,虽然于事无补,但忍不住。
没找到答案,天又黑了。
与之前一样,又是一个安静得堪称诡异的夜,断断续续,七七睡了醒,醒了睡,每次醒来都会一阵恍惚,恍惚中,她会拼尽全力地把之前的经历当成梦来对待。但她越努力,这份恍惚就走得越快,在得与失的循环之中几度徘徊之后,七七哭了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一切到底该如何解释?
比如风,比如雷,比如地震,比如神,无法解释的事情,自古就有,通常,在面对无法解释的事情时,人总是会给事取个名字,虽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久而久之,这个名字就会越传越广,在经过数百或数千年后,当事情再发生时,就会有人站出来说:“这个,是雷嘛。”虽然什么都没解释,但人们却会就此安心。
“这个,是风嘛。”
“这个,是地震嘛。”
“这个,就是那个嘛。”
“这是神啊,神迹啊!”
只要能想出名字,一切解释不了的问题就都有了答案。但是,这个过程,是需要很多人共同参与的,一个人,无论是风,是雷,是地震,是海啸,都取不出名字,太难,也太危险,稍微不慎就会被当成疯子,继而变成疯子。于是乎,权衡之下,人往往会选择示弱,屈膝、抱头、瑟瑟发抖,这是明智的,也是下意识的。
若干岁月后,人们悟出了一个道理:真正危险可怕的,不是闪电和地震,不是某件解释不清的事情,而是孤独。
星历一四六七一九纪元的第二个清晨,七七再一次醒来,虽然没有明显的饥饿感,但她还是吃了一点小包里随身携带的代餐糕点。情况很糟,她被困在了一个莫名的世界里,但好在这个世界暂时没有发现危险,如无意外,她大概不会马上死掉。
无尽延伸的世界……会不会是这样?
人的认识是有局限的,只能意识到三维,正如蚂蚁只能意识到二维一样。将一只蚂蚁放置到一个独立存在的环上,比如一截中空的竹筒,那蚂蚁就会在小小的竹筒上永无止境地爬下去。不,也许更简单,也许连维度都不用换,如果能事先知道蚂蚁的生命长度,那么,只要将蚂蚁放到一个长宽都超过它所能触及的二维平面上——比如一块大玻璃,它同样会认为世界是无限的,并会在死前一直爬下去。
那么,以此类推,事情可不可以简化成这样:只要让问题的长度略长于探索者探索的极限,那问题就可以认为是无解的。这个世界未必是绝对平坦且没有尽头的,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只是它的边界刚好超出了人的视力范围而已。
不,也不对,七七的当务之急是脱身,而不是随意乱猜问题的答案,如果推理出的答案是触不可及的,既无法印证,也无法解决眼前的问题,那答案最终也只能算是问题的某一种延伸,而不是结果。看不到的尽头,在如此有限的条件下又怎么走得到呢?
另外,七七也不想当蚂蚁。
用七七已知的知识和经验分析,事情还可能有一种情况,一种叫缸中大脑的情况。
缸中大脑。
假设有一个人被施了手术,脑被切下来放进了容器里,这个容器可以为大脑提供之前身体所提供的所有营养,让大脑与先前别无二致地继续运转下去。然后,再将大脑的神经连接到计算机上,计算机再按事先精心编好的程序不间断地向大脑传送信号,那样,大脑就会如先前一样,仍能“看到”花落,“闻到”花香,甚至经历失望跟迷茫。
我是一颗缸中大脑吗?这是所有探索缸中大脑悖论的人最绕不开、解不开的问题。
这是一个古老而又经典的悖论,任何时代都拥有众多的拥护者和反对者,在漫长的岁月里曾引发过无数次争辩。
拥护者认为,这个悖论无论是在理论还是现实中都是绝对可行的,因此不能否定。而反对者认为,即便理论上和现实上都说得通,但悖论本身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而且,这个悖论,是因为有提出这个悖论的人存在而存在,是不可预知的偶然产物。换言之,如果没有那个人,那悖论本身也将不复存在,那样的话,他们这些因悖论而怀疑自己是否是一颗大脑的人及与之争论的人也会不存在,而这显然是荒谬的。
缸中大脑悖论,就问题的思考者而言,既无法被推翻,也无法被佐证,是同时存在着真实与虚妄两面的思想结晶。虽然它是偶然产生的,但是,有什么又不是呢?所谓必然,不过只是无数个陈旧与崭新的偶然缠绕交织出来的产物罢了。
在缸中大脑的战争中,曾出现过一个考古学家拥护者,这个考古学家是个唯心主义者,他认为,世界的本质,上至星辰,下至尘埃,说到底都是循环,形式上分开的事物,本质上都是,或曾是,或将是一体。
万物一体,这是一个比缸中大脑悖论更加古老的论点,也是后来大爆炸起源说的一个重要分支,某个时代里曾主宰世界的教会基本教义。在无尽遥远的岁月之初,世界曾无限紧密的浓缩在一起,之后的世界,以及世界里的众生万象,不过是不同的粒子通过不同的组合显现出的无数个体现实罢了。
详细讲,这个教义可以这样解释:人、兽、虫、鱼、花、草、藻、树,在创世之初都是不存在的,世界本没有生命,这些生命,不过是无尽岁月里各种粒子缠绕后所显现出的不同形态。这些粒子不会永远聚在一起,只要时间够长,它们必定会分开,并与新的粒子缠绕。
以人为例,人的出生是数以亿万计的粒子从各种事物中向某一处积聚,再以某特定的形式彼此交织、缠绕,最后以“人”的形态降临。在经过若干长短的被称之为“生命”的时间结束之后,这些粒子就会再次分开。“生命”的长短决定了粒子缠绕在一起的时间长短,“生命”越短,粒子就分开得越早,“生命”越长,粒子就分开得越晚,不过这只是笼统的说法,如果分析得更仔细些,就能发现,这些组成的“生命”的粒子并不会伴随“生命”终身——绝大部分粒子,只需要七年就能完成一次轮回,离开“生命”去到体外,这个过程叫代谢,心、肝、脑、脾、五官、四肢,都是一样,它们会以细胞为单位不间断地代谢。
组成你身体的粒子,可能曾经组成过别人的身体,而且必会再次成为另一个生命的某一部分,这是曾经盛极一时的教义,也是在无尽的岁月中被人们所遗忘掉的事实。
唯心主义者一旦从唯物主义的角度提出自己的观点,往往会导致爆炸性的后果产生,爆炸的强度,取决于提出者的执着程度,爆炸后波及的广度,取决于提出者的出名程度和故事的可玩赏程度。换言之,如果新观点的提出者对自己的观点足够执着,那他就可能会因此改变自己的一生,比如叶芝——他深信自己可以看到精灵。而如果他是一位公众人物,且愿意为了宣扬自己的观点献出生命,他的故事就可能会甚嚣一时,比如布鲁诺——他因不愿承认地球是宇宙的中心而被割舌并公开处以火刑。
考古学家的做法与布鲁诺相近,且更为极端,他牺牲了自己,并在助手的帮助下完成了脑移植手术。虽然无法肯定地说他是第一个为了验证悖论而牺牲掉自己的人,但他绝对是最为人熟知的那一个。考古学家做这个实验时人类已经具备了理论上所该具备的所有条件,但最终的实验结果却无可避免地成了一个迷。这件事在医学界和神学界都引起了轩然大波,但因为舆论和利益的牵扯,事情最终不可阻挡地被蒙上一层纱。
直到十余年后,一位自称是通过第二次脑移植手术“复生”的人出现,事情才有了最终定论。在通过无数熟人和专家的辨认之后,这个人最终被确认了身份:他就是之前做脑移植手术的考古学家——尽管身体不是同一具。
后来,这个考古学家在公共场合说了一句话:“人类的本质是粒子,生命不过是循环。”自此以后,模仿考古学家做脑移植手术的人层出不穷,但再无一例成功。缸中大脑悖论也因此而为普通人所熟知。旷日持久的缸中大脑战争也就此划上了句号。
人是可以通过脑移植手术让大脑单独存活并持续运转而不自知的,这个观点就此得到了人们的普遍认可。但讽刺的是,统一的观点消灭了之前的争论,而争论的消失则意味着舆论的消失,没有了舆论,缸中大脑实例便成了一个只出现过一次,且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餐后故事。考古学家划下的句号渐渐变成了逗号,逗号,最终又变成了问号。
其实全都是假的吧?
岁月变迁,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时至今日,人的大脑,究竟能不能被养在缸里,依然是个疑问。
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这个猜测,刚开始只是一闪而过,但越到后面,七七就越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这荒谬至极的猜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它只会让七七的脑子越来越乱,可她就是忍不住不想。
这个绝对安静、绝对平坦、什么东西什么声音都没有的世界,突然出现的一切,究竟是什么?七七依然没有答案。
其实……就算真的只是一颗大脑也不错,尽管一生都被养在缸里,尽管生命里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恶趣味实验,但至少……至少证明有人在给我输信息,那我就不是孤单一个人了。
在无奈与无助之中,七七又度过了孤独的一天,并在黄昏来临之前就沉沉睡去,她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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