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徐福林老师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对玉花姑娘还不了解就匆忙订婚真是草率行事;其实,那都是在父母家人的百般劝说、哀求——甚至强迫下,他才违背自己心愿地妥协了。因此,这桩婚姻对他而言隐隐约约套上了一把精神枷锁,使他怎么都不能够放松心情,也怎么都不能够高兴起来。他一直都感到忐忑不安,总觉得未婚妻不是让他十分满意的,尽管他和女孩子见面时就表示同意接受对方。
这一天,他特意请了假带未婚妻去省城。按照当地的风俗,这也是他们必须要办的一件事情。一大早,父亲就把钱交到他手上。他骑上自行车,先是到了未婚妻的家里,然后两个人准备搭乘早班公交车进城。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鸟儿早就在树上欢叫着。太阳一出来就热辣辣的,照得人的额头上直冒细汗。徐福林老师上身穿一件深蓝色的工作衣,里面是白色背心,下身是草绿色军裤,脚踏塑料拖鞋。他这身俭朴的装束,玉花姑娘一见便觉得太俗气。因此她故意落在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向招呼车站。她心中一直在抱怨,认为未婚夫太过于傲慢。他们在等着公交车时,如苟木匠跑来气势汹汹地对女儿说:“花子,你可不要乱花人家的钱哟。你听清楚了吗?——我不准你随便乱买东西!”
谢玉花更是生气,她转过脸去懒得理会父亲。如苟木匠很快又回去,一边走一边嘀咕道:“现在,我手头上太紧张,——这钱!唉,真是的!”
旁边有两个小伙子在窃窃私语,然后发出了几声冷笑。玉花姑娘又羞又气,两脸胀红。一会儿后,公交车从下边驶来。车上的乘客并不多,这对未婚夫妻上车后并排坐在一起。徐福林老师主动买了车票,然后一动不动地目光直视,缄默无语。谢玉花时不时拿目光瞥他一眼,心里头仍然不是个滋味儿。她问自己:“莫非他还自以为了不起吗?”
沉默了许久,谢玉花终于忍耐不住,她便这样轻声问未婚夫:“你怎么啦?”
对方回答:“没什么。”
其实,在这种时刻里,如果未婚夫对她的表现热情洋溢、爱情缠绵的话,她是会感到幸福的。当然,她也有好多的知心话、好多的忧愁要向未婚夫倾诉,好比灯泡接通电源后就会亮一样。忽然,她发现了前面有对青年情侣紧靠着坐在一块儿,在亲热地说着悄悄话。她昨夜就为自己想象过那样一种幸福的时刻:她依偎在未婚夫的怀里,未婚夫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未婚夫穿一件洁白的涤丝绵绸短袖衬衫,戴一副金边墨镜,那热烘烘的嘴巴凑到她的耳根下,柔声地说着动听的甜言蜜语;她多么激动、多么快活,觉得自己就像个幸福的公主。此时此刻,她身边的这个未婚夫简直就是一位冷酷的凶神,仿佛一团死气罩着他们。她顿时又气上心头,觉得实在难过。她闷闷不乐,就把一半脑袋伸出车窗去望着外面。
谢玉花远远看见一个青年男子站在一幢楼房背后的马路边上,对方应该是在等公交车。她随即便注意上那个男子,对方穿着白格子短袖衬衫,乳白色西式短裤,黑色的丝袜、黑色的皮鞋,手里拿着个黑色的公文包,而且皮肤也是黑黝黝的,但是那乌黑的头发梳理得非常平整,油光闪亮。男子把手一挥,公交车便乖乖地在他身边停下让他上来。公交车随便停车上客,无疑那个男子认识司机,当然他也是个非凡人物。只见他一上来就有人和他打招呼,白脸儿的女售票员在朝他微笑。他用敏锐的目光迅速地扫了一遍车上的乘客后,便向女售票员靠过来。漂亮的售票员缩紧一下身子,让出一半座位来让他紧挨着坐下,然后操着城里人的口音和他交谈。这时,又有一个年轻男子丢下自己的座位不要也向售票员挤过来,从衣着上看这男子像个生意人。这“生意人”男子开口咋呼道:“你不晓得吧?昨天晚上,玉龙被县警署的人捉走了!”
售票员乜斜着黑皮肤男子,抢先说道:“什么话,还有我们大采购员不晓得的事情吗?”
采购员说:“我早就知道那鬼东西会出事。说实话他也搞得太过分了,犯法的事也敢去做,他老爸也不过是个公社社长罢。其实,共产党的政策就这样,松一下又紧一下,决不会放过那些出头鸟。哼,现在的年轻人胆子也真是越来越大了!”
“你也要注意一下。”售票员和采购员开玩笑:“或许有一天,那‘铁镯子’也会戴到你的双手上。”
“瞎说!”采购员道:“我这个人啊,稳重得很,从不做犯法的勾当。”
“生意人”男子说道:“你晓得吗,听说玉龙是打群架------”
“不管怎么样,他会连累他当官的老爸。”采购员打断对方的话,继续说下去:“反正,那帮哥们迟早会进班房。你说------”
这时,徐福林老师把嘴凑近未婚妻说道:“这个采购员,我认识他。”
“认识他?认识又有什么作用?”谢玉花想:“你看人家,多气派、多活泼、多有社交能力啊。人家上公交车不用去车站等候,也不用买车票,这多让人羡慕。”她认为采购员很了不起,也认为人家的命好。她想到采购员走南闯北,而且专门跟城里人或者是当官的打交道,觉得那样的生活才叫人开心,实在得意。
班车停了一站,上来两位乘客。女售票员不愿起身挤过去售票,她叫前面的乘客帮忙把钱传递过来买票。这时,采购员掏出一盒“大前门”香烟,给了“生意人”男子一根。“生意人”男子掏出一个气体打火机,他帮采购员点燃了香烟。徐福林老师朝他们做了一个蔑视的动作,他的未婚妻不吭一声。
“生意人”男子开口问采购员:“现在,钢材的牌价是多少?”
采购员回答道:“你不要问什么牌价,因为即便是有牌价的物资分配给你,到了你手中也变成了议价的。再说物价,现在好比海里的潮水时涨时跌。我们厂的陈厂长当时不同意我一次买进二十吨盘圆钢筋,现在他后悔了,因为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钢材的价格就涨了好几百块。你给我算一下,这次吃了多少钱的亏啊!反正,对有些人来说,他们根本就不懂得怎样去摸测市场行情,更没有那种果断大胆的策略,这是领导者的悲哀。”他的脸上露出来一种懊悔的神情,继续说:“为了那二十吨钢材,我可花了不少开销,我不求到市委去还落实不下来,可是全因为厂长不开窍而让我白费了一番心血。哼,他居然用资金周转不过来的理由敷衍我,——没有资金办什么厂嘛!”
“生意人”男子插嘴道:“现在呀,缺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缺钱。”
女售票员说:“这么讲,你这个采购员的本事可真大啊!你就不会耍点手段先把钢材弄过来,然后再转卖掉?”
“是啊,乖乖!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呢?”采购员恍然大悟地嚷起来:“那可是要大赚一笔啊!”
“你不是很聪明的吗?”女售票员嘲笑道。
“我哪有你聪明呀?”采购员一边笑嘻嘻地说,一边把右手搭上了对方的肩膀。
“生意人”男子看上去有点妒意,他便话题一转地问道:“不知市内在放映什么好看的电影?”
女售票员抢先回答:“那肯定是武打片。”
采购员说:“要说武打片,现在真是风靡世界。那些时髦的爱情片和戏曲片,如今也被武打片给淘汰了。如今武打片是大家最欢喜看的,我们乡影剧院也不是专门放映这类电影吗?都搞得那帮小哥们闲不住了,他们到处成群结伙地学拳练功。”
“生意人”男子说:“街上就有几个小青年,他们离家出走去了少林寺,说是去当和尚。”
“也许,他们是受了电影《少林寺》的感染吧?”
听说到武打片电影,玉花姑娘就忍不住告诉未婚夫,她很想看一场精彩的电影。徐福林老师说道:“其实那都是一些虚构的东西,哗众取宠罢。”他接上又改变口吻说:“不过,你要看的话,那我们就去看一场。”
谢玉花觉得未婚夫的话硬邦邦,那声音就像冰苞砸在雨篷上一样让人厌烦又害怕;尤其他作为一个大男人的表现力,与眼前这位采购员比较之下有天大的差别,前者是反应迟钝又呆板,而后者则聪明又洒脱。正在苦恼时,她又听见采购员说话:“------倒是杨经理应当检点一下自己,你既爱看电影和录像又经常往酒店里面跑。有时候,女人多了烦恼也就会多,就像财产多了也会有烦恼一样。”
女售票员发话道:“那又怕什么,万一人家杨经理出了事,也有你大采购员帮忙;你认识的人多着呢,有科长也有局长,还有副shi长,什么问题你都可以解决。”
采购员哼了一声,好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玉花姑娘想:“是啊,如果一个男人见多识广、无所不知又无所不能,那他真是优秀。那样的男人活泼潇洒,既有气派又有风度,是时代的强者、英雄。可是我身边的这位,他却满身委靡的书呆子气质,既不善言谈也不善交际、既没有本事也缺乏个性。唉,我就是瞧不起这种本身没啥能耐却又自负的男人。”
她觉得她的未婚夫没有上进心,更缺少那种年轻人的激情,因此怎么都激发不起她的爱情,就像阴天里总让人不舒服似的。甚至,她后悔自己答应与这种男人定下终身。她不由得又想到自己的过去,更想到自己的未来,认为婚姻的道路真是让人担惊受怕,好比一条不见天日的暗道。她再看一下眼前的旅客,不说旁边的这两位翩翩男子,其实还有一些做生意的人让她羡慕;尽管他们衣着并不华丽,但是起码他们是个生意人,他们不用受耕作之苦,而且居住在街上。其中有一位开酒馆的老板,谢玉花认识,对方原来也是鸭掌村人,但是后来人家已经搬到河边街定居。酒馆老板的装束虽然不算特别,但他衣裳的料子还不错,款式也够时髦;他头发短短,根根竖起,就像一块黑色猪鬃毛刷似的又直又平。谢玉花记得他几年前都是瘦骨棱棱,可是现在他发福了;其所以他这样又胖又好看,是因为他的生活条件好又善于享受的结果。他每天都要剃一次胡须,白色衬衫又薄又柔软,西式短裤下伸出一双粗大的、长满汗毛的腿来,正宗牛皮裤带在腰间闪闪发光。他的手提包塞得鼓鼓的,一直都不敢离手,肯定手提包里面全是现金。生活上天天一样感到宽慰,所以他的目光满不在乎,有一种得意的神气。谢玉花认为他人很狡黠,能把握时代机遇也会利用人际关系,因此走上了富裕之路。看上去他脸带微笑,但隐约可见也有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势;他总是喜欢转过头来,不屑地瞧一眼后面的人。
坐在谢玉花前排的一位少妇穿连衣裙,和身边一位烫了头发、戴黄金项链的胖妇女正津津乐道地谈着麻将。谢玉花听起来,但是有许多词句她根本听不懂。一个小伙子转过上身来对她俩说,他昨天晚上在粮管所与“赌仙家”赌牌输掉了一千二百多块钱,他老婆和他吵了一架回娘家去了。两个女人有一个责怪他赌得太大,另一个骂他手气不好。
这时候,公交车已经驶上了赣江大桥。望着滔滔而下的赣江洪水,谢玉花的心就像那江水一般起伏不平。大约九点钟,他们才进了省城,旅客们开始肃静下来。终点站到了,大家站起来伸腰、打哈欠、拿好自己的东西,然后陆续下车。车站上有一群等车的人,他们不等车上的人下来便蜂拥而上,为的是争抢座位。有个扒手趁乱用刀片在谢玉花的旧手提包上划开了一道口子,谢玉花发现后当面斥责。徐福林老师生怕惹祸上身,他拉着未婚妻赶忙离开。谢玉花没料到未婚夫竟在坏人面前如此软弱怕事,她又气又恨,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地走在市区繁华的街道上。看见眼前喧闹的景象,玉花姑娘仿佛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富丽的世界。女士们骑着漂亮而轻巧的自行车,那好看的小脸蛋儿如雪花般洁白,那婀娜的姿态似仙女一样绰约,她们的衣裳和裙子的款式以及用来遮阳光的帽子,谢玉花见所未见。豪华轿车像幽灵一样地从谢玉花身边一闪而过,车内端坐着怡然自得而又神气俨然的男人。一位戴太阳镜的妖艳女子站在车道旁边,她挥手朝开过来的“的士”很有气派地一扬,“的士”便平稳地停在她身边,她就像一位公主一样坐了上去。那店铺里站柜台的姑娘,个个都是打扮入时,体态优美动人,站在她们面前的乡下女人明显地反映出那种鸡立鹤群的现状。谢玉花深有感触地对自己说:“乡下人真是可怜啊!”
徐福林老师似乎察觉到了未婚妻自卑的反映,于是轻轻地冷笑了一声。同时,谢玉花也发现了未婚夫的面容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情绪。男人的这种似乎在蔑视一切的态度和太过于自尊的表现,在玉花姑娘看来简直好比锁人的镣铐,冷酷无情。他走起路来目不斜视,步伐飞快。谢玉花左顾右盼,跟不上未婚夫,就骂他一句:“讨厌!”
十几分钟后,他带着未婚妻进了百货大楼。谢玉花在二楼转了一圈,她选了一套冬装,面料是全毛的,价格昂贵,她试过之后用眼色寻求未婚夫的意见。他考虑这时候买冬天的衣服不合适,而且价钱又高;他虽然没有说出来,可黯淡的脸色却回答了未婚妻。不过,售货员在旁边一直催促,谢玉花一气之下便下决心买了下来。接上,她又买了一条黑色的健美裤,一件红色的衬衫,一把折叠自动雨伞,一个女式手提包,一双高跟牛皮鞋,还有丝袜、香水、花露水。未婚夫像个管家一样跟在她背后,帮她付账。他们转来转去,已经快有两个小时。最后,她看中了一套白色的连衣裙。他开口说:“我认为,乡下人穿这种裙子不适合。”
“怎么就不适合?乡下人不是人吗?”谢玉花十分生气,大声嚷起来。不过,她还是依了未婚夫。
紧接着,两个人又来到一楼的钟表柜台前。他诚心诚意地帮未婚妻选了一块精致的“海鸥”女表,并亲手给她戴上。他买这块手表时表现不错,而且显得很大方,未婚妻倒是欣赏他这种气度,甚至心里还起了爱意。走出百货大楼时,她又得意地抬手看了一下手腕上漂亮的手表,时针正指十一点整。然后,他们找到了一家饭店。他点了三菜一汤,还叫了一瓶小香槟。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慢慢地吃起来。事实上这两个人都一样,他们和异性朋友单独在一块儿吃饭还是平生第一回。谢玉花的心里总是惶惶不安,她的胃口也不怎么好。她的情绪也总是那么不自然,像腼腆又像似不称心。于是,她就这样对未婚夫说:“其实,我肚子并不饿。”
他头也不抬,说道:“怎么可能?还是多吃一点吧,要不然等一阵子就会饿得难受。我说,出门在外别饿着,你就勉强点吃吧,喏!”
她确实不想吃,而且觉得有些头晕,心跳得厉害,有时直喘粗气。她有点闻不惯这里的气味,但是又不愿说出来。
他又说:“其实,这大热天到城里来真是难受,如果没要紧事我才不会来呢。你相信吗,我们回家后准会头痛的?”
她想了想,居然这样问道:“我们还去看电影吗?”
他回答道:“下次再来吧。我估算时间不够,如果赶不上晚班车可就麻烦啊。记得去年夏天有一次,我在旅馆住夜就整宿都没睡好。”
他一边吃,一边说话。这时,谢玉花就仔细地打量着他。饭店里比较肃静,连吊扇在转动的声音都能够听清楚,时不时还能听到从厨房里传出来锅勺碰击的响声。在另一张饭桌上,有一个男生在吃肉丝粉。
谢玉花突然对未婚夫说:“我觉得你有点古怪。”
他随意笑了一下,问道:“我哪儿古怪?”
“你自己知道。”
“我并不知道。”
她把脸转过去,目光垂下,然后说:“还有,我看得出,你在我面前就总是显得不高兴。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其实你不了解我;我就是这种内向的性格。”他说:“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脾气不好。唉,怎么说呢?”
饭后出来,两个人又一前一后地走在八一大道的人行道上。太阳被高大的建筑物挡住,吹来一阵阵的风,使人感到凉快极了。同时,扬起的灰尘又令人生厌。这时,徐福林老师靠近未婚妻说道:“记得我高考落榜后,我非常乐观,看到别的同学哭时我就劝说道,人生中的一切都是命运安排好了的。不过,现在仔细地思索一下,我又觉得命运是公平的,它并没有欺负我。因此,我作为一个年轻人就应该有志气,有正确的追求目标和理想,更应该为一项崇高的事业而奋斗;也就是说,我们不能强迫自己的生活,更不能嫌弃自己的生活,只有这样才不会在生活当中感到空虚。”
她瞥一眼未婚夫,冷笑道:“这么说,你也想考上大学?你也想娶个城里的女子?——不想才怪呢!”
“靠想是想不到的。”他又轻叹一声,说:“不过,有时候你不那样想就不行。当然,一个人嘛,这样也是活一辈子、那样也是活一辈子。反正,有些事情就很难说得清楚。噢,快到车站了,我们往边上走。”
玉花姑娘不屑地瞪了未婚夫一眼,既瞧不起他的形象,也瞧不起他所说的话。她觉得他的话非常难听,甚至可笑,简直像个痴子在唠叨一些词不达意的话题。然而,对方并没有在意她的反应。下午四点多钟,两位又搭乘原来的那辆公交车回到了鸭掌村。
堂屋里,如苟木匠正在做家具。木匠老婆领着邻居长婶婆媳俩围住谢玉花,她们兴致勃勃地欣赏谢玉花从城里买来的东西。女人们笑着叽叽喳喳地议论衣服的款式,以及衣料的华美之处,不断响起啧啧称奇之声。长婶抓住谢玉花的左手,听那手表细微的声音,脸上堆满了畅快的笑容,似乎谢玉花的手表她也有份。长婶的儿媳妇拿高跟皮鞋穿上自己的脚,她刚站立时就差一点跌倒,于是大家又笑了起来。谢玉花也笑了,然后拿出香蕉来让大家分享。她的未婚夫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别人。如苟木匠一边干活,一边侧着脑袋拿眼睛斜视,他那脸色像魔怪似的特别难看。他听见女儿向别人炫耀她买来的东西又贵又时髦,便禁不住气上心头。那样的高跟鞋,他几乎见所未见,此时此刻他真是像看到了一项怪物。他停下手头上的活儿,气急败坏地朝女儿嚷起来:“我说你简直就是个挥霍鬼!世上还有像你这么舍得花钱的人吗?真是的!”
未婚女婿看见岳父发脾气,就赶紧上前来敬上一根香烟,并且用火柴帮岳父点火。如苟木匠坐在门坎上,他一边抽烟一边埋怨起来:“那种鬼鞋子是她可以穿的吗?唉,真是把钱抛水里了——响声都没有!这时代啊,怎么尽出一些离奇古怪的东西呢?”
看到如苟木匠发脾气,长婶婆媳两人就告辞了。木匠老婆眼睁睁瞪着丈夫,她敢怒而不敢言。如苟木匠也憋着一肚子气,扔下活儿去了田间。徐福林老师帮未婚妻把东西拿进她的房间里,谢玉花一下便倒在床上,觉得又累又气、又闷热,脑壳隐隐发痛。未婚夫劝道:“他是你爸,说你几句也没什么关系;他也是为你好,你就别生他的气吧------”
“世界上哪有这样的爸啊!”谢玉花喊道。
未婚夫这样说:“你这样说就不对。”
“怎么不对?”她猛然起身呵斥道,紧接着又倒下去。她认为未婚夫也在抱怨她买了那些所谓不该买的东西,便觉得未婚夫像她父亲一样令人讨厌。她接上把身边的高跟鞋往地上狠狠地一掷,转身过去不理未婚夫。小伙子无可奈何地捡起了高跟鞋,然后转身出去。
玉花姑娘痛苦不堪,她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她开头以为自己有了未婚夫就会有了一切,而此刻她又突然感到了一种失望,并且发现过去那种生活空虚的气息如今仍然缠绕着她的心灵。她本来认为今天是一个值得高兴和骄傲的日子,没想到父亲却使她扫兴,未婚夫也让她失望,这难道不是一个失意的坏日子吗?
所以她伤心,感到生活当中毫无快乐和幸福之处。她又想到和未婚夫在一块儿时,未婚夫的言谈举止以及所有表现都使她不满意,这时就形成她痛苦的根源。晚上,她还久久不能安睡,因为苦恼。第二天早晨,她不愿起床,用手遮住双眼只想睡。她又仿佛未婚夫站在她的床前,对方目光呆视,就像在藐视她一样;未婚夫这种神态更让她厌恶,那紧绷着的脸庞使她浑身有气。突然,她听到父亲在拼命喊她去菜园摘菜。她懒洋洋地起来,擦擦眼睛,然后走出房门。她看见未婚夫正在门前劈柴,他满头大汗地朝她看了一眼。她觉得未婚夫穿着旧工作衣,那副模样真像个四十岁的成年人。她走进灶房,打水漱口洗脸后再提着菜篮子去菜园。如苟木匠正搬来一截枯树干,他理直气壮地念叨:“我就喜欢勤快的年轻人!我就讨厌好吃懒惰的家伙!”
玉花姑娘用鄙夷的目光扫了两个男人一眼后,头也不回地走开。火红的太阳正好升起,温和的阳光照在这个乡下女子的脸上和身上,却映出她那不得意的神情。她深深地呼吸着早晨新鲜的空气,而每吸进一口后又要吐出昨晚的苦闷。她心里头充满了惆怅,精神颓丧,全身难受;她咀嚼她的痛苦,就像服过中药过后咽喉里觉得苦涩不堪。直到现在,她的一生当中哪里遇到过一件称心如意的事情?就说在学生时代吧,她初中还没毕业就被父亲强逼着退了学。那样的遭遇,村庄上就只有她一个人,即使她哭肿了双眼也没用。再说不久前遇到油漆匠小东,假若她运气好就会被对方爱上,与她订婚------可是,唉,更让人忧愁的是现在,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和一个书呆子定下了终身?她接上就问自己道:“我根本不爱这个男的,可是我不久将和他结婚,永远和他生活在一起,——我可以吗?”
她知道,别的姑娘都是一订婚后就和未婚夫好得不得了,而且在众人面前扬扬得意呢,——她也多么有这种期待啊。然而,那些本该发生的事情却没有发生,并且总是事与愿违,难道她的一生就注定没有那些让她快活的事情?或者说,是不是还没有到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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