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足令 七十二回 夙夕

罕见，这里头是全黑的，没有一点光亮。

这里是一座巨大的殿堂，看起来荒凉许多时日了，不过形制却很特殊，之前河岸上无论房屋楼阁如何繁密多样，都始终不能回忆起有哪个敢和眼前的这座一样。

庄严，特立，还有独专。

绕殿有数不清的黑耀石台，高度不一，参差纷披，一双大的黑曜石台附近会围绕着数量不一的小台。每一个台子上面都有一丛彼岸花石雕，颜色，形态，大小，无一相同。

我走上前去，在那群石台的末尾，我看到了一丛有些异常的。

核心只有一个大的石台，上面是一从蓝绿花雕，姿态妖冶异常，下面是依次黑蓝，黑白，黑紫三丛花雕的小石台，在这丛石台的一侧明显留出了一个较大的空地，使得这群石台和石台的群体产生了明显的疏离。

我对这种庞大而未名的东西，一向的态度是退避三舍，不过……

殿门虚掩着，我毫不费力地推开了，头顶上一片静谧。

果不其然。

从刚进门开始，两边的回廊被条条红玉帘隐隐遮挡着，透过那一层迷雾，我仍然可以看到，上下几层石窟，全都是无声的雕像。大殿身处只有一道通往更内的幽廊，孔洞此时在透出微弱的夜光。不知是哪里的落水声，在高耸的穹顶萦回。

祖庙。

我慢慢揭开玉帘又放下，走进其中观摩，突然只听见一声痛苦地大叫“啊！”，随后便再也没了动静，水滴的声音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没几下竟也停了。许久许久。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殿门旁站起来，这人十分轻盈瘦弱，脚下虽然快得生风，但是步子却异常软，听不到他在半昏昧之中的声音。

只见他轻手轻脚地拉开帘子，动作虽然无声，但是透出了明显的心惊和担忧。

空的，人没有了，什么也没有，只有那个不知道哪代先王的含笑的俊朗面容像是看傻瓜一样地看着自己。

人影愣住了，一时间手足无措。

我猛地从石像后面扑出来，用尽全力地一拳打在他头上。

这个鬼卫迷迷糊糊地转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倒吊了起来，那些红玉的珠帘像是结茧一样地捆着自己，勒得动弹不得，如果自己要强行改换兽形，只会被勒得吐血。

“来，让我猜猜，”我嘲笑般地盯着他倒挂的脸，“派你来偷偷摸摸跟着我，不会是真的担心我的生命安全吧？”

我强行扒开他的眼睛，把两只红色瞳影揭了下来。

“当然了，我不能让你空手而归不是么。”我又对他说，“你奉命要探听的实际情况就是：我就是要找个地方休息罢了，这个地方正好，既呆着舒服，又有合适的绳子把你挂起来晒晒。”

“你回去告诉他们，下次就不是揭了瞳影那么简单了，让他们真正多花点心思到对付南宫泽身上吧，别老是没事找事，折磨你们下人了。”我把他放下来，让他出了殿，回头向殿内看去。

几十双亡灵的眼睛盯着我。

我走进那道幽廊，并不是很长，只是进去了之后就别有洞天。

如果说前殿那些鬼王雕还只是大多趋同，差异甚小的群雕，那这里实在是种种不同，包罗众象，可见在这里留下生前形貌的，在世的时候性格或能力绝非平庸。

而其中最为风光显赫，真正能在这群星之中登高御极的，就当属殿心的那位了。

持着亲手创造的梦魇，廓清环宇，凌绝登极，然后鞠躬尽瘁。

目下一切的开创者，历代鬼王们永奉的神明，自然天成的精灵。

一个聪明灵修，好学多识，心地善良的纤纤少年。

可是，我对这样的“传奇”，再也提不起兴趣来了。

我关上殿门，放置上门栏。在地下把一摊火生起来，这里复生了人烟的气息。我只是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一副许久没人来过的样子。

“呼。”

穹顶上传来一声风声，楼顶十分高耸，火焰的光亮照不上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抬头看了看，“难道是年久，顶上漏了……”

“噫。”我轻嘘了一声，下垂的帘幕之间有一对暗红的肉翅在飞闪着，我惶惑地看着它在围绕着四面的帘幕后盘旋许久，然后猛地发现自己的周围已经是红玉相击的泠声四起，先吃了一惊，发觉这样就难以判断它袭击过来的方位。

尽管有火光照亮了附近，但是它愈发奋力地在帘后越来越疯狂，越来越无序地飞扑冲撞着，穿梭于明暗之间，根本不可捉摸，许久之后，我只能确定它还在殿内扰乱着我的感官，我根本找不到发的方位。

在这段时间里，我是安全的。

我在连绵不绝的泠声中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意识了到什么，回头向殿门口看去，一双肉翅影子正从高空猛坠下来，它伸出手就要拉开门栏。

我抽出利刃一把向门口旋去，径直钉在门栏上，黑影的身形一僵，然后用力从门栏上拔下了利刃，随即重新向帘幕后面飞腾盘旋，只待我神思一懈，就要袭击过来。

我感到分外紧张，四壁玉声有如海涛翻卷一样层层地涌来，我不停地转动和环顾，分外留意着，还是冷不防它从后方猛冲下来，我尽力地鱼跃躲闪，左臂上还是赫然一道血痕，头顶的冷汗猛地流下来，神色一凛，它一边翱翔一边一刀把柴火砍得四下分飞，撞得摇落几下就熄灭得只剩下火星。

四周一下子陷入了漆黑，我伸手只有一片空洞，玉面的涟漪空灵的声音无处不在泛起，更有不可知的袭击在快速更易的地点蓄势待发。

被包围了。

我两个翻身，来到了殿内的核心，一边轻轻俯蹲下去。

“啊……”臂上的新伤很快有了我口头的反应，我一边叫了两声，一边紧紧地盯着黑暗。

我感受到了疾风。

一种竭尽全力，不成功便成仁的冲杀。

混沌中一声有些扭曲的皮肉破开声，随即是沉闷的坠地。

我赶紧重新点燃了火焰。

那是一个颈上血肉模糊的男孩，无力地倒在地上，利刃已经脱了他的手，一双红眸错愕地看着那个少年雕像手里还颇为锋利的此刻沾满鲜血的石匕首。

他幼小的身躯才有我一半高，被黑色的布宽大地包裹着，而今的年龄，他只能化出一双肉翅，可是单只就比我的身长更长了。

他徒劳地想要站起来，可是不知怎的，他忽然身上全都软了，不在地下挣动了。

男孩对着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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