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乌鸦 第八章

早晨。仪式的地点就在言若的院子里。说是仪式，但严格应该称之为“傩仪”。

我出生的小镇信奉傩神，我的灵力直观来讲也是源于此。

我给言若说了仪式作为生日礼物的事，讲解了要注意的一些事宜。这次仪式主要由我主导，不需要言若做太多事，他只要握住我特制的绳结，稳坐在院子的中间就好。

“感觉很神奇的样子。”言若如此对我说道。

此刻的我正穿着夸张隆重的服饰，腰间挂着小鼓，手里握着木刀，头上还戴着狰狞诡异的面具。

我对这样的打扮习以为常，不过这次也比较特殊，以前的仪式用到的服饰和装备都是镇上德高望重的老人准备的，现在我的衣服、小鼓和面具则都是我心爱的小妖怪帮我制作的。

这还是我第一次使用它们，心里总有些说不清的别样感觉。

“我以前在老家也办过这种仪式，镇上的人反馈都还不错。”我心情还算不错，在仪式开始前跟言若聊起了天，“而且到现在已经被几代的祭师完善过（包括我），算是我们那有命的‘特产’，每次举办都会有很多外乡人赶来参加（通常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有外乡人来我们镇上）。有一次来的人太多，导致镇长不得不在路口设关卡限制外乡人的进入。”

“这么看来的话，我还真是幸运呀，居然能独享整个仪式。”言若说。

听他这么说，我也不由地勾起了嘴角。

正在这时，一只乌鸦反常地飞了进来，落在了我右边的肩膀上，这也属于仪式的一部分。

在我诞生的小镇上，有乌鸦是神灵化身的说法，乌鸦的到来代表着“神降”，像祈福、祭祀、婚丧嫁娶等等的仪式或者活动都要有乌鸦落下才会开始，意思是神灵观礼才会顺利。

现在，乌鸦来了，仪式可以开始了。

“要开始了哦。”我提醒了一句，然后将面具拉下，合到了脸上。

“咚……咚咚……咚……”我一边敲着小鼓，一边围着言若跳起了祈福的傩舞。

迈步、旋身、跳跃、振臂、挥刀，各种简单的动作按一定规律地进行组合，奇妙地汇成了既古朴而又诡异的舞蹈。对神灵的祈愿也这样含蓄而直白地表达出来：

祈神恩垂佑，

令眼前之人幸福安康，

福泽绵长，

奚请神灵拔灾除恶，

消愁解怨。

这支傩舞并不长，已经快要结束了，现在只差收尾。

一个旋身，我在言若的对面站定，双手将木刀高高地举起，然后，挥下。

木刀停在了言若握着的绳结上，看似轻巧，却因为附着了灵力的关系，轻易地斩断了绳结。

断开的绳结迅速地化作光点消失不见。

言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因为我之前的叮嘱，他谨慎地闭紧嘴巴，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样子有些可爱。

“仪式结束了。”我把木刀别回腰间，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面具，“生日快乐。虽然现在说还稍微有点早。”

言若深深地喘了口气，认真地向我道谢：“谢谢你，乌鸦先生。”

“不客气。”我冲言若笑了笑。

“啊啊。”从一开始就静悄悄停在我肩上的乌鸦终于小声地发出了鸣叫。它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脸，振翅飞离了言若家的小院。

言若对乌鸦的离开没有太多的反应，他看了自己的手一眼，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我身上，先是木刀，再是小鼓，最后被面具吸引住了。

“这个面具，很漂亮。”言若说道。不知道是否因为他与常人的不同，所以他能观察到别人发现不了的地方，“制作它的人一定有很用心地做这个面具，我能感受到，里面包含了满满的爱意。”

听他这么说，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柔软下来。我很高兴，心爱的小妖怪的作品被如此评价。

“这样啊……嗯，‘它’很爱我。”我说。虽然我没那么饱满的共情力能够看出面具中包含的制作者的感情，但我了解小妖怪对我无保留的爱。

“很爱你？所以制作面具的是乌鸦先生的爱人吗？”言若慢吞吞的反应过来。

“嗯，‘它’叫霂，是个手巧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我也、很爱‘它’。”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面具，我怀念地说道。

霂是由初春第一场小雨中最后一滴雨珠受月光拂照而幻化成形的妖怪。

“它”是个小妖怪，妖力不强，别说伤人，连镇上人们养来看门的黄狗都吓不到；“它”长得很好看，但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美人，有点书上说的江南女子的味道。

不过，跟“它”柔弱表象不同的是，“它”的内心十分强大，给予了曾经懦弱迷茫的我巨大的勇气。

“真好啊。”即使是在听别人的故事，言若也感同身受地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看着他，鬼使神差地，我将手里的面具递给了他，“直到我离开这个镇子之前，能请你帮我保管这个面具吗？”霂用心制作的面具，能够保护人的内心不受侵蚀。

言若定定地看着我，不知道是想从我的神情中确定什么。

片刻。

言若郑重地从我手中接过面具，保证道：“我会好好保管的。”

像是呼应他的话一样，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面具变成了菩提子的样子，落在了言若的手心里。虽然是因为我以前使用在面具上的灵力导致的巧合，但看着言若重新露出惊讶的表情，还是愉悦到了我。

！！！！！！

我刚想要说话，从四面八法窜出来的恶意突然锁定住了我。

我的灵力被未知的力量迅速吸走。

“可恶的人类，我不会放过你的。”是山神！它没有死。它潮湿阴郁的声音仿佛贴着我的耳背发出的，令人战栗。也只有我，听到了它的声音。

寒意蛇似的顺着我的脊梁骨攀爬上来，伴随着山神的话，我的灵力正在被迅速的抽走。

同时我也更肯定，言若身边有什么让它忌惮的东西，让它无法明目张胆对言若出手。

也许它本来是想躲在暗处给言若出其不意的一击，但我送给言若“生日礼物”严重影响到它的计划，所以现在，它宁愿暴露，也想要先“处理”掉我这个麻烦。

不知道它用的什么办法，我的灵术、咒文、法器全部失灵了。我尝试着想要阻止，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灵力从我身体中逸散。

糟糕了。我自嘲地想。也是我太过自信，阴沟里翻了船。

这一切就发生在瞬息间，言若还未察觉，我不想让他徒增烦恼，也就当无事发生。

“就当是生日礼物附赠的小惊喜好了。”我说着，虚空轻轻点了一下，灵力化成了红线，像有生命似地串起了菩提子，绕着言若的脖子转了两圈，最后稳稳地戴了上去。

同时，我的灵力也彻底消失了。我成了一个空有阴阳眼的普通人。

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言若的生日聚会就如预想的那样，隆重、热闹。所有关心、爱护和照顾过他的人都来了。聚了满满一屋子。

言若被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我不习惯凑热闹，就站在外围静静地看着。

言若面前的桌上是他师傅为他精心制作的生日蛋糕，插了“30”字样的蜡烛。烛火晃动，言若的脸也跟着明明灭灭。

众人起哄让他许愿，言若点点头，闭上眼睛，虔诚地双手合十。

他许愿道：

“希望大家能够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希望能做出更美味的甜点；

希望能和阿树永远在一起。”

说道最后一个愿望的时候，我看见巨大的灵力从言若身上溢出，指向十分明确地注入了他院中的柳树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结束，要不是空气中飘荡的灵力残余，我几乎要以为这是幻觉。

“言……”我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打断。听到言若第一个愿望的“大家”都露出了幸福得不得了的笑容。一个劲地围着言若，说着诸如“哎呀，居然许愿我们身体健康，长命百岁，阿若真的是……”“重要的愿望就不要用在我这个老头子身上了。”“阿若还有别的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此类的话。

我本想问下言若的身体有什么不适，但看着言若与往常无异，其他人又是那么热情，终究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此时此刻，我不想扫言若的兴。

分神看了下言若的柳树，我倒着实怔住了。

被言若灵力滋养的柳树此刻正散发着普通人无法看到的温润的灵光，树干的中心处，又像种子，又像婴儿，一个小小的“灵”正在生成。

“灵”的生成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柳树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毫无疑问，此时、此刻，这棵树开了灵智。

我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言若，跟m.c.一样，他不具备感知灵力的能力，体内蕴涵了如此巨大灵力的他居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但之后，我已经没了探究的机会。

山神的报复就是这个时候来的，怀着巨大的恶意，大张旗鼓，蓄意破坏这会儿的欢乐时光。

我突然明白了山神之前忌惮的是什么，是那棵柳树。

但此刻柳树因为萌生灵智耗费了巨大的灵力，变得虚弱，才让山神有了可乘之机。

言若正准备切蛋糕，他的手通常又灵巧又稳当，此刻却晃荡了一下，他手中的西点刀突兀地划开了蛋糕的表面，留下了扭曲难看的痕迹。

但大家已经来不及注意这点遗憾了。

不知道是谁先喊出来：“地震了！快！快到空地上去。”场面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大家都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山神再一次对梅佩法降下来天灾，不知道又会造成多大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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