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 第三章

“不，这个我之前已经否定过了。”

“你证明给我看。”

“简单，我说过，今天已经是我被困在这里的第四天了，神是不会被困住的。”

“万一是你在撒谎呢？”

“那就更加证明我不是神了，神是不会撒谎的，这是一个经典的上帝悖论。”

“上帝悖论……你也喜欢悖论？”

“喜欢过，你相信我的话啦？”

“我想相信你的话，但你得说服我。”

“你得先提问，你现在最想知道什么呢？”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太笼统，你不如问细点。”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是真实的。”

“这个世界除了你跟我有其他人吗？”

“没有。”

“这个世界有出口吗？”

“有出口，但出口的形式大概和你想的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不一样，你都不知道我心里的出口是什么样的，连我自己都还想过的事你怎么开口就否定了。”

“因为，严格意义上讲，这个出口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口’。”

“出口不是一道口，那是什么？”

“是一个面。”

“一个面……像是飞碟？我们最后是要坐飞碟离开吗？”

“不是。”

“那是一道翻转门？我们站到门上，然后直接从门上翻到另一面？”

“也不是。”

“那……还能是什么，我们会因为这个面起什么变化吗？像分裂成粒子那样？然后再重组？”

“并不会有那样的事情，那就是一个普通的面。”

“无所谓了，只要能出去就行，我们现在能出去吗？”

“要走一些路，要是你想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好，这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呆了，我们走吧，不过你得你先从水里出来吧……需要我回避吗？”

“其实我说的在水里不是你想的那种水里面。”

“难道还有别的什么意思吗？”

“我在你那边潭水的对面。”

“你是在故意逗我吗？”

“逗你？”

“先骗我去水里看，然后自己突然从水里跳出来。”

“我没有那种打算，而且我做不到那样的事情。”

“真的？我先警告你，你要是那样做我一定会生气的，你真的不是在水蒸气里？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

“你只要稍微往泉里走进一点就知道我没在骗你了。”

此时泉里的水蒸气已渐渐变淡，七七定睛一阵看，确实没有发现人的身影。是他藏进水里了吗？又等了几分钟，还是没有人出现，他不在水里，那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七七挽起裤脚走近了浅浅的泉水里。

“停下，我就在这。”尽管事先做足了心理准备，尽管对方声音相当温柔，可七七还是被吓了一跳。这声音的源头既不在水里，也不在泉水的另一边，而在她的耳旁，这是一个站在与七七完全重合的位置上的人说出的话。

“你……就在这？”

“你先别动，等水面平静下来你就能看到我了。”

一秒，两秒，五秒，十秒……

“七七，我们终于见面了。”

“嗯……你好。”

“六曲，我的名字，我一直在等你问我，但你一直没问，现在我们见面了，你总该有一个称呼用才好。”

“六曲？琴乐六曲的六曲？”

“字面上是，但我的六曲不是音乐，而是一味中药。”

“六曲是药？”

“嗯，一味中药。”

“你……为什么会在对面？”

“我来的时候就在对面，你和我必须得分开，这是规律。好了，既然已经见过面了，我们就先出去吧。”六曲说。

“出去？这么快就能走？”七七惊讶道。

“我是说先出水潭。”

“出水潭……出了水潭……你会消失吗？”

“之前你不是也在水潭外面吗？现在不过是回到原来的情况罢了，谁都不会消失的。”

但七七没有动。

“其实我并不是一直待在水里，之前我都在岸上，是为了和你见面才去水里的，现在我们一起回到岸上也只是回到十分钟之前的情形而已，没事的，相信我。”

可七七还是没动。

“我说过我和你一样，也被困在了这里，离开你我也就变成孤家寡人了，那种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对……对不起，呜呜……”七七突然哭了起来，“我就是太害怕又变回自己一个人了。”

“不，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如果我昨晚能果断一点，你就可以少忍受一晚上孤独了，七七，对不起。”

“你什么也没做错啊，干嘛道歉？”七七擦了擦眼角，强笑道，“我其实没在怀疑什么，但就是忍不住害怕。”

“嗯，我懂的，不过现在没事了，我们先上岸吧。”

“上岸后我们去哪？”七七在泉水中边走边向六曲问道。

“你跟着我走就行。”

“跟着你？我怎么跟？离开水潭我还有别的办法能看到你吗？”

“没有，但你可以跟着我的声音走。”

“声音……可是……”

“其实我们也不需要太急，如果你想，在泉边再待一会儿也是没有问题的。”

“是……是吗？那就再待一会儿吧……我正好想洗洗脸。”

七七的心情六曲明白，她需要休息，身体上心灵上都是，如果在水潭边暂时留下能让她感到安心，那自然就没有马上离开的必要。

“七七，我们不着急走，你如果累的话可以趁现在再歇一会儿。”

“我现在不想睡，我们说说话吧。”

“你想听笑话吗？”六曲想用笑话来抚慰七七数夜以来累积的不安情绪。

“好啊好啊，你说个笑话吧。”

“嗯……有一次我去参加聚会，中途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路上听到房间里的人正在疯狂地大喊着：‘六曲！六曲！’我以为是朋友们要合伙捉弄我，故意让我表演一个节目什么的，就当仁不让地推门走了进去，并且一进门就大喊道：‘你们的明星六曲回来了，当当！’可我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原来走错了房间，里面全都是些不认识的人。”

“不认识的人为什么还要喊你名字？”

“他们当时其实不是在喊我的名字，而是在逼另一个人唱歌，那人问他们要唱几首，其余的人就全都大喊道：‘六曲六曲！’我这才出了糗……好笑吗？”

“这个笑话你之前是不是从没讲过？”七七回道。

“你怎么知道？”

“好的笑话是又短又好笑的，”七七说，“可你这个太长了，就像现编的一样，而且没什么转折点，要不你说个谜语吧？”

“谜语啊……”

“或者念一句诗。”

“一事无成之人常会将自己装饰成诗人来掩盖一事无成之事实。”

“这是东木先生的诗！你喜欢东木？”

“喜欢啊，有谁会不喜欢呢，你呢，你最喜欢他哪一句诗？”六曲问。

“从你眼睛流出的泪水，也曾湿润过别人的眼眶。”七七轻念道。

“很多人都以为他这一句是写爱情的，但我认为不是，你觉得呢？”

“当然不是，这是写其他事情的。”七七说。

“其他什么事情？”六曲问。

“总之不是感情，可我又说不清，像是在写某种信念或信仰之类的东西吧……你觉得这句诗写的是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轮回。”六曲肯定但又不强硬地说道。

“举手！”七七道。

“啊？”六曲不明所以地回道，“什么？”

“以后我一想到什么要问的就先喊一句‘举手’，好不好？”

“哦，可以吧，你想问什么？”六曲说。

“这片大地为什么这么平，它有尽头吗？”

“这片大地并不是平的，但尽头……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因为它是一个环。”

“环？”

“对，一个环。”

“可它为什么看起来像纸一样平？”

“如果把一张普通的纸按比例放大，最后做成一个和这里一样规模的环的话，是不会有现在这么平的。”

“那这里到底是平还是不平？”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要比任何材质的纸都平得多，现在这里没有沟壑，可如果用等比例的纸来构造这里的话，这个世界就会铺满万丈深渊。”

“举手！这里是某个神域吗？”

“不是。”

“那是放逐某种犯人的监牢吗？”

“应该也不是。”

“应该？你不肯定？”

“因为变量有两个啊，放逐、犯人都是主观的说法，没办法客观定论。”

“举手！你觉得你犯罪了吗？”

“犯了。”

“那你……犯了哪些？”

“贪婪、嫉妒、傲慢、淫妄……”

“还有贪食、懒惰、暴怒对吧？”本来七七还有些担心自己的问题可能越界了，但听六曲这么说她反而放心了下来，“这些不过宗教用来劝诱人们洗心革面缴纳善款时用的幌子罢了，谁都可以拿出来说两句，要说这些是罪，那又有谁没犯过罪呢？”

“还有懦弱、悲伤、懈怠、无知，”六曲并没有因为七七插话而终止回答，“七七，其实我们普通人常犯的罪数都数不清呢。”

“那……也是因人而异吧，这些罪虽然是人人都无法避免的，可无意触碰和明知故犯终究是有区别的吧？”

“无意触碰就是犯了无知的罪啊。”

“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也是大罪人了。”

“你是犯了哪一条？”

“懈怠吧，虽然其他的也有，但这条最严重，或许我来这里真的是有原因的。”

“不是哦，虽然我们确实是罪人，但我们来到这里并不是因为犯了具体的某条罪。”六曲安抚七七道。

“你是在安慰我吧，刚刚你不是还说不确定我们是不是被放逐了吗？”

“但这不是一个层面的问题，出现在个体身上的问题不能用宏观的理论来解释。”

“虽然你解释得很差劲，但我认为我好像听懂了，谢谢你，六曲。”

“我这不仅仅是在安慰你，也是在陈述事实，你不用谢我。”

“我不是谢你这个，我是谢你本人，谢谢你的出现，不管你最初是不是为了我。”

“你是怎么喜欢上东木的，”六曲在七七看不到的地方微微一笑，继而眉头一沉，然后找了个新话题道，“是因为山，还是书？”

“都是。”七七回答道。

“你喜欢看书爬山？”

“嗯，不过就算没有这两个爱好，我应该也会喜欢东木的。”

“对啊，东木那家伙就是这种人，很容易就能让人喜欢……或者讨厌。”

“是啊，他就是这种人……六曲，有句话我从刚才就一直很想说……”

“什么话？”

“本来我以为自己会失控的，虽然这话由刚在你面前哭过的人来说有些不合适，但事实真的很奇怪呢，我竟然在你出现以后顺其自然地安静了下来，这合理吗？”

“你是说你觉得自己本应该表现得更恍惚失常没有理智，对吗？”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其实你的反应非但不奇怪，反而可以说十分合理，中规中矩……”

“中规中矩是什么意思？你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可能会引起我误会的话吗？”七七语气稍显严肃地问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啦，在预测自己面对突来巨变的反应这方面，人常常会错误地估算自己，平时比较镇定的人面对巨变也会保持镇定，平常乐观的人在面对巨大失意时也会继续维持乐观，很多人都是这么想自己的。当然，也有很多人以为自己会表现得恰好相反，但其实都不对，人们会这么想，只是这两种答案比较容易推测跟理解罢了，未来会朝着容易推测跟理解的方向展开吗？显然不会。这种误算出现的原因，是因为现实中缺少模板，人们只好通过故事中的英雄和反派角色带入自己来进行推测，但生活中有真正的英雄吗？有真正的反派吗？我们只是普通人而已，你觉得这个世界里那些无法解释的现象理应给你造成更大的影响，但实际上却没有，这不但不奇怪，反而相当合理。”

“噗呲……哈哈哈哈……六曲你是不是被我刚才那句话吓到了？”

“没有啊，你说哪句？”

“就是让你解释为什么要说中规中矩那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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