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 第五章

“那你就不知道出现这种情况的人正常的情形是怎样的，对吗？”

“这样说是不错。”

“而我却认识很多，我有很多样本，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像你想的那种情况，基本上不会出现，人的大脑不是那样工作的。”

“你是说潜力全开的大脑要远比正常情况下的大脑高效得多？”

“你说的虽然没错，但我要讲的却不是这个意思。人的大脑有自我保护机制，比如当人类遭受到无法承受的疼痛时，它会让人暂时昏迷。”

“你是说你的大脑在保护你？”

“可以这么说。”

“可世界上不是有疯子吗？如果大脑是这样工作的，那不就不会出现疯子了吗？我是说因为后天刺激而疯的那些疯子。”

“其实这不能成为你反驳的理由，因为使主人发疯正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手段之一，”六曲说道，“疯子其实是被保护着的人，尽管以社会的角度甚至疯之前疯子自己的角度来说这都不容易接受。”

“这个说法我也无法接受，这是你叠加记忆里的观点吗？”

“不，这是我个人的观点。”

“你知道吗六曲，你刚刚那番话吓了我一跳，我差点就以为那是真的了。”

“为什么？就算那是综合了很多记忆之后得出的观点，也不见得就是事实啊。”

“可那种结论终究是接近智慧的话呀。”

“可智者们本来就喜欢说些颠三倒四的言语啊，难道他们的话你全信吗？”

“那倒也没有……我并不是那样子的。”

“稍微离题了，我们接着说刚才的事吧，关于我的记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点，仍用一个例子来说明好了，如果把我的那些记忆比喻成书的话，我自己的记忆是被我随身携带着的——当然这只是比喻，形式上的，我不看也是知道里面的内容的——其他的记忆则是我看过以后放进图书馆的，我随时都能进图书馆再看一次，但这并不代表我真的会经常去，我的生活是在图书馆之外的，说的好像有点绕了，你能听明白吗？”

“嗯，大概吧，可我不知道我说的明白和你想的明白是不是同一个明白，关于这点，如果我并没有完全弄懂会令你感到苦恼吗？”

“现在看应该还不会。”

“那会对我产生不利的因素……我是说会成为妨碍我离开这里的阻力吗？”

“不会，如果出现那种情况，我们再说一次把事讲明白就可以了，”此时六曲突然话锋一转道，“七七，我们已经说了不少话了，你想离开这里走一走吗？”

“走一走是说离开这里，还是离开这个世界？”

“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世界并不是随便走一走就做得到的，这点，你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了吧。”

“那好吧，我们一边走一边聊天，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听你说呢？”

“哪方面的呢？”六曲问。

“音乐跟山跟书籍。”七七说。

“我不太懂音乐的。”六曲说。

“你的记忆也不懂吗？”

“你原来是想和我的记忆聊天吗？”

“你因为自己不喜欢音乐所以不想和我聊音乐方面的事对吗？”

“我也喜欢音乐的，但就是不怎么懂，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吧，是那种不懂，不是平常说的那种不懂。”

“你得到了之前想要却没有的知识，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你不想分享吗？”七七说。

“不，我说过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你的，这点没有变，”六曲说，“不过关于音乐，即使是有了叠加记忆，我仍然知之甚少，这点必须先跟你交待清楚。”

“哦，这样啊，其实我也只是因为兴趣而稍有涉猎而已，也算不上很懂，这样的话我们就先聊聊山吧，你喜欢山吗？”

“山？我最喜欢山了。”

七七和六曲一起站了起来——分别从世界的两面。此时的他们就像是同一张纸上正反两面的两幅画——只是这画是立体的。

他们仍未离开水潭。

“我觉得好奇怪。”七七说。

“其实这样的光景也不罕见，这就和一个人在湖边看自己的倒影差不多，只是现在你的倒影变成了我，”六曲说，“我们走吧。”

“能……能再等一等吗？”因为马上要离开这个能见到对方的水潭，七七不免有些忧虑。

“我说过你能跟着我的声音走，我的声音是不会因为离开水潭而消失的，”六曲猜到了七七在担心什么，“而且，你仔细看看地上，是不是能发现一道辙？”

“辙……哪里有什……呀，这儿真的有一道辙，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七七惊讶道。

“其实很容易发现的，你只是一直没有注意罢了。”六曲说。

“这种辙到处都有吗？”

“不，你那边只有一条。”

“你那边也有？”

“嗯，有，而且和你的那条完全重合，就像一张纸上同一条痕迹的正反两面。”

“这个世界的出口难道就在这条辙上？”

“嗯……我们先走吧，往左边。”

于是七七朝左边走了，很慢。

“不是你的左边，是我的左边。”六曲用温柔但清晰的声音喊道。

“哦，对不起。”七七转身又走了回来。

“是我没说清，该道歉的是我，”六曲这时也站到了辙上，“七七，现在我们真的要走了，虽然你会暂时看不见我，但你要记住，我一直都在你身边，而且我会走得很慢，你别担心自己会跟丢，另外，最重要的，千万不能跑，虽然那不一定会走丢，但……我会很担心的。”

“嗯，我不会……不会乱跑的。”七七说。

“好，那我们走吧，你之前说想跟我聊聊山的事情，你要聊哪座？”六曲说。

“你知道巴塔哥尼亚冰原吗？”七七以脑子里突然闪过的第一个问题回应六曲道。

“知道。”六曲说。

“那你应该也知道菲茨罗伊峰喽？”

“嗯，菲茨罗伊峰、托雷峰，都知道。”托雷峰和菲茨罗伊峰是巴塔哥尼亚冰原上临近的两座山峰，常被人并列讨论。

“托雷峰和菲茨罗伊峰真有传闻中形容的那么美丽吗？”七七问道。

“那要看你听的传闻是哪一句了。”

“东木那句：格兰登堡协奏曲是音乐史上最伟大的奇迹，而菲茨罗伊峰则是神造山时最惊人的伟业。”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东木呢，不过这句话并不全是东木原创的，它的前半句是瓦格纳讲的，东木只是在六百年多年后加上了后半句，把这句话重新包装了一遍。”

“瓦格纳？那个曾借希特勒和霍金之手两度改变过世界的大音乐家瓦格纳？”

“对，就是他。”六曲说。

“可你不是说不懂音乐吗？”七七问道。

“我就是刚好知道。”六曲回答说。

“那他说的是真的吗？”

“可以说是吧。”

“你去过菲茨罗伊峰吗？”七七问。

“去过。”

“真正的你？”

“嗯，真正的我。”六曲说。

“东木先生还说过，那里是只要呆过一晚就再也舍不得离开的地方，是比世界上任何女人都要美丽的存在，这句话也是真的？”

“我只知道，在说过那句话之后，东木确实还去过一次那里，而且终身没有结婚，但他独守终生到底是不是因为山我却不能妄论。”

“你这么说有点奇怪，东木第二次去菲茨罗伊峰也是传说啊，这是后世一直没有定论的事情，为什么你却说得这么肯定？”

“他确实去过第二次，另外，你知道为什么从那以后世上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吗？我这么说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因为他死在那儿了？”

“对，一个人在一生之中两次独自尝试菲茨罗伊峰，死掉是非常正常的。”六曲说。

“但是我看过所有关于东木的书里面都没有肯定这个说法啊，这只是一个非常小众的猜测，为什么你敢这么肯定？”

“因为他的尸体是我埋的。”

“你找到了他的尸体！虽然你也爬过菲茨罗伊峰，但从东木的死到你去爬，中间隔了三千多年，而你也只不过去过一次……这怎么可能！”

“东木是公元二四九零年死的，我是公元五六二一年，也就是三年前……”

“不，是四年，公元五六二四年前几天已经过了。”

“好，那就算四年好了，从他死到我去爬，已经有……有……”

“三千一百三十一年。”七七口算道。

“正如你所说，已经消失了这么久的东木确实不太可能被只去过一次的我给发现。”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是你们其中之一发现了他，对吗？”七七说。

“对，是我们中的某一个发现了他。”

“我突然有一个想法，你觉得给你和之前那些来过这里的人一起取一个名字怎么样？”

“为了方便以后说话？”六曲问。

“就是这个意思，你觉得……继承者这个名字好不好？”

“挺好啊。”

“你完全没有意见？”

“没有啊。”

“可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啊，你这样就好像是在敷衍我一样。”

“所以你是希望我反对你？”

“我只是觉得你可能有自己的想法……你有吗？”

“你知道莫比乌斯吗？我想用这个来命名。”

“莫比乌斯……好像是某种环，对吗？”七七说。

“对，你觉得这个名字好吗？不过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叫继承者也行，反正建议是你提的，要怎么叫还是随你吧。”六曲说。

“反正这个称呼以后也不怎么用得到，你是这样想的才对吧？”七七说，“可话说回来，东木他为什么要选择死在那呢？”

“可能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想永远守在那吧。”

“我没机会去真是太可惜了，没想到那儿竟然美到这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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