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皇上,微臣行医三十载,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南宫拓瞪大着双眼,还没有从惊骇中回过神来。
“皇上,恕臣斗胆直言,这恐怕……恐怕是鬼胎啊……”一层冷汗从杨明的额头沁出来,他不由悄悄抬眼观察南宫拓的表情。
“她不是鬼……我的孩子不是鬼……”就在这时,云妃虚弱不堪的声音如薄缕般幽幽从帷帐后面逸出来。
南宫拓听到云妃的声音,也不管杨明说什么,急忙跨步走到了床边,“韵儿……”
云妃刚生产完,被汗水濡湿的衣衫紧贴在娇弱的身子上,一张脸苍白如素纸。她吃力的从龙床上坐起,从南宫拓手里抱过孩子,一双含泪的美目心痛的瞧着怀里,虚弱的直摇头,“是鸩酒,一定是那杯鸩酒才把我的孩子变成这个样子,毒酒伤害不了我,却毁了她的容颜……”
“韵儿,对不起……为保你的命,本王也是无可奈何……”南宫拓深深叹下一口气。
“杀死妖妃,替天行道!”
“妖妃不死,天下难安!”
此时,冲天的烈焰与火光已经照亮整个云鼎皇宫的上空,比方才肆虐的沙尘暴更加汹涌。左丞相为首领着一群大臣高举火把向宁息宫挺近,那一字排开的火把向一条红色的游龙逐渐逼向宁息宫。
吵嚷与喧闹声很快将整个宫殿包围。南宫拓听到外面的声音,猛然自知云妃诈死的计划败露了,那帮大臣非要云妃的命不可。
事不宜迟,南宫拓飞速撩起一件长褂披在云妃身上,“韵儿,宁息宫有一条密密通道,抱着孩子赶快离开这里……”
云妃却没有动,琉璃般的瞳眸蒙上一层雾气,“皇上,你有这份心,我已经知足了……他们要我的命就拿去吧,否则你无法向天下人交待……”
“不……韵儿,如果要失去你,我宁愿不当这个皇帝!”南宫拓掐住云妃的肩膀,火烧一般的焦急,“快走呀!”
云妃的唇角勾起笑意,平静的摇了摇头,一只手抚摸着怀里的孩子,视线望着襁褓之中的孩子一点也不肯偏移,“皇上,我们的孩子是随着沙尘来到这个世上的,叫她随尘吧……”
“随尘!好名字,就叫随尘!韵儿,快带着随尘走吧,后面的事情我会应付的。”他想马上扶云妃起来,伸手却触到满掌心黏腻的温热!
鲜红而刺目的血!
一把金色的匕首直直刺在云妃的腹部。她一手环抱着孩子,一手紧攥着那把匕首,血汩汩从指缝间流出,生命的气息从她倾国的面庞逐渐褪去,白色的袭衣上绽开妖娆的死亡之花,“好好照顾尘儿,为你死,我无憾!”
她深深地看向南宫拓,直将他的样子望入眼底,失去血色的唇微微一扬,留下最后的笑靥,如翩然白蝶倒入他的怀里……
“韵儿!韵儿!”南宫拓失声悲恸,他将云妃搂在怀里,满手鲜血直走向崩溃的边缘,整个宁息宫都在飘摇。
“杀死妖妃!杀死妖妃!”大臣们都在宁息宫外跪着,火把熊熊燃烧,他们一面叩首,口中一面整齐划一的疾呼。
喧闹的呼声给整个王城陇上晦暗的压迫之感。
宁息宫的大门缓缓打开,南宫拓抱着云妃的尸体从那扇大门里缓缓走出来。
大臣们看到那黑色寥落的身影,都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只是跪在地上伸长脖子一看究竟。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留下风在呼啸。
明黄色的袍子在夜风里猎猎起舞,南宫拓怀抱着尸体站在群臣面前,眼神因为哀伤过度而显得空洞,“云妃已经死了,你们可以走了……”他发出沙哑而疲惫的声音。
“妖妃沈碧韵是婆姬之徒,已经引起云鼎国百姓的恐惧。臣建议砍下妖妃的头颅悬于宫门之上,让所有百姓都看到妖孽已经被杀死,安抚他们惶恐不安的心……”左丞相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只是咄咄逼人继续说道。
“你!”南宫拓气得浑身血液逆流,这个左宥德实在是欺人太甚。要不是因为他掌握了兵权又拉拢了一众朝臣,他早就把他拉出去砍了!
“请皇上以国家社稷为重!”左丞相伏在地上叩首。
“请皇上以国家社稷为重!”其他朝臣也如草在风中紧随左丞相俯首一片。
南宫拓望着宫门外齐齐叩首的群臣,眼睛因愤怒而瞪得很大,满眸的血丝,几乎到了目眦尽裂的地步。
“啊——啊——啊——”
就在群臣逼迫,气氛凝重而僵化之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划破了寂夜长空。
跪在地上的群臣循声望去,不远处,华丽的宫灯照出荧荧火光正如水般从夜色中流动而来,庆妃坐在被宫人围绕的肩舆之上,火光映衬的她娇艳的面庞更为艳丽。
肩舆在宁息宫前停下,庆妃从肩舆上走了下来,僵化的气氛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她妖治的嘴角洋溢着笑意。
“参见庆妃娘娘——”
众臣急忙行礼。
庆妃点了点头,由宫人搀扶着走过来。
南宫拓望着突如而来的庆妃有些愕然,庆妃的视线扫向南宫拓,最后落在他怀中的女人尸体之上,难掩得意的神色。
这样的神色让南宫拓气得身体发搐,他刚想呵责,庆妃的随行太监就高喝了起来,“恭喜皇上,龙凤呈祥!”
龙凤?庆妃也生了?
南宫拓明白过来,两个宫女已经人手怀抱着一个孩子跪到了他的面前。
南宫拓垂眸望着跪在他面前的两个宫人,感慨庆妃产下龙凤胎,整个云鼎国已是左氏父女的天下了。他凄然干笑了两声:“云妃已死,你也产下龙凤胎,就留她一个全尸吧,就算为这两个孩子积点功德……”夜风里,他显得憔悴而沧桑,一个帝王,为了心爱的女人,此时所用的口吻竟然更像是一种乞求。
这样的语气没有让庆妃心软,反而更增添了她的恼怒与嫉恨。为什么,他要这么爱云妃?为什么,她为他辛苦产下两个孩子,他没有一丝悦容反而抱着那个女人的尸体哀伤。甚至,为了保全这具尸体,他放弃帝王尊严,用从未有过的乞讨的口吻和自己说话?指尖深深的掐进掌心,方才的得意散去,只有愤怒只有揪心!
“本王求你们给云妃一个全尸!”
夜风呼啸,南宫拓声如洪钟,他抱着云妃跪在了地上!他真的跪了下来,在群臣面前!僵硬的脊梁直直的在夜色中挺立着,像一座崩塌的大山,膝盖触地的瞬间席卷来绝望的轰然。
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是帝王——
所有人都惊愕的睁大了双眼。
时间在此刻凝固——
庆妃的心像是被千万只手疯狂撕扯,她不忍看她心爱的男人,一个骄0傲无比的帝王就这样跪在地上,那样的画面她无法承受!可是她没有别过头去,她努力瞠大着双眼,直到整个世界都模糊。
沈碧韵!她恨得咬牙切齿!
泪水涌出的瞬间,她突然拔出随身侍卫的长刀,决然向南宫拓走去。
寒光利刃从天闪过——
南宫拓未有料到庆妃突然而来的行为——
刀锋劈来之时,他悬身躲闪,却未能料及那长刀不偏不倚正好砍在了云妃尸体的脖颈处,寒光闪过,云妃的头颅只在一霎那间就滚落下来……
“不!”
额头青筋暴起,南宫拓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望着云妃的头颅顺着宁息宫的石阶一直滚落下去,他猛然一跃纵身抓起它,一代倾国落得如此下场,他怀抱着云妃的尸体俯首在地,龙袍的明黄色在风里半明半灭,遮不住他脸上的泪已决堤!
空气里飘荡着血腥味,此刻的变故让所有人都震惊,没有人再敢上前也没有人再敢说一句话。
庆妃手握着带血的长刀,望着南宫拓手中染上尘埃与鲜血的头颅,仰天长笑了起来。“南宫拓,我偏不如你意!”她榴红色的身影在寂夜里妖娆,尖利的声音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左燕芙!”南宫拓一声大吼,含泪的眼中染上血红之色,杀人一般凌厉的目光对向庆妃。他恨不得将那个女人千刀万剐,可是当他的视线触及到她身后那两个刚出生的孩子的时候,他眼中的那些狠意暗了下去。他凄冷的回过头去,将云妃冰冷的满是鲜血的尸体紧紧搂在怀里……
时光在那一瞬仿佛倒退到三年前的绿洲,他骑一匹烈马在绿海里奔驰,风中一朵红色的曼珠沙华在他手里如火绽放。挥鞭之声间落作响,不远处的王城已经隐隐出现在眼前。身后的银铃之声不断,白衣白马的女子如降落在绿洲之上一片纯洁无暇的雪,与他紧紧相随。他的嘴角一抹笑意,从未遇到过这样大胆的女子,连云鼎皇也敢追。
“沈碧韵,我是帝王,不是寻常家的男子,你跟着我就不怕深宫诡谲,不怕失去自由?”他回首对着那如雪洁白喊道。
“南宫拓,你拿了我的曼珠沙华,此生注定是我的男人。我爱你,黄泉碧落,天上人0间都奉陪到底!”马蹄铃清脆悦耳,她笑靥如花。
绿野茫茫,他记得自己说过永不相负的誓言……
“上穷碧落下黄泉……”
泪无声的落下,与血水交融在一起。南宫拓的声音哽咽在喉头,“上穷碧落下黄泉……”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她的妩媚笑容,她的绝色眉0眼……他闭眸沉浸在回忆之中,一只手慢慢摸索到插在云妃腹部的那把金色匕首。猛然间,他拔出了那把匕首,朱红色的血滴飞溅在空中。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袖口上绣着的云龙泣血飞舞,他举起那把匕首直刺自己的心脏,冰冷的寒光一闪而过,淹没在他胸口……
跪在地上的群臣都惊呆了,包括左丞相,包括庆妃……
“皇上!”
直到南宫拓的身体倒下去的那一瞬,庆妃回过神来,扔下手中的长刀,向南宫拓尖叫着跑去。
“皇上!”
庆妃跪在地上,望着那把刺入南宫拓胸口的匕首,眼底的湿气如野草的生长,疯狂的从眼眶之中汹涌而出,“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她哭喊着伸手想要去扶南宫拓。可是南宫拓没有再看她一眼,他搂着云妃残破的尸体,二人的血液交融在一起,分不清你我,“韵儿,黄泉碧落,我都与你相伴……”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深深的闭上了双眼……
“皇上——”庆妃抓住南宫拓的衣衫,却怎么也无法再摇醒他。满手的鲜血,空气中泛滥着死亡的腥甜之气,她泪流如柱,此生最爱的男子竟然为了另一个女人湮灭了生命之火,“万世江山,你不要!我的真心,你不要!一双儿女承欢,你也不要!南宫拓,我恨你!我恨你!”锥心刺骨的绝望,榴红色的长裙在风里飘摇。
漆黑的天幕,一轮冰冷的圆月高悬,俯瞰着茫茫的沙漠与幽深的皇宫,红得像血。
史书记载,临天大陆二十九年秋,云鼎皇南宫拓驾崩,葬于云鼎皇陵。刚出生不久的皇子赐名无尚,继位登基。其母庆妃左燕芙被封为皇太后,因皇帝尚年幼,有皇太后垂帘听政,主持大局。有野史称,同一日,云妃沈碧韵因与巫师婆姬有牵连而被赐死,其头颅被悬于云鼎城楼之上,其尸身被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身。关于这段历史,坊间更有离奇的传说,比如当日尘沙汹涌,不见天日。云妃死不瞑目,死后产下了一个黑脸的鬼胎。又比如悬挂在城楼上的云妃头颅当日就失踪,是被鬼胎拿走。终有一日,鬼胎将会回来寻仇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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